自奥运会成为竞技盛会以来,诗歌和体育就一直联系在一起。从古希腊抒情诗人品达的颂歌算起,我们经常在文学作品中找到与投掷、球类等项目相关的创作。单从与冰雪运动相关的英语诗歌来看,萨拉·朱厄特创作的滑雪诗歌、詹姆斯·格雷姆的冰壶诗歌以及威廉·华兹华斯记录的滑冰都与冬季奥运会的热门项目相关。
1.朱厄特谈滑雪:培养毅力
在19世纪后期,美国工业大发展仍未完全起步,因此朱厄特所在的缅因州最初也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的地区,大多数人生活在农场或小城镇中。正是这种虽艰苦但充实的生活,才使得人们对乡村具有特殊的情感。冬日到来之后,当地孩子最喜欢与冰雪相关的活动了,诗歌《冬天的乡村男孩》就是对滑雪活动的记录,是鼓励青年读者培养毅力的经典作品,最初刊登在杂志《哈珀的年轻人》上。
朱厄特是业内公认的19世纪乡土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创作了许多描写美国缅因州南部海岸地区生活的作品。因能准确地捕捉人物形象、方言和习俗,朱厄特可谓美国地方性文学的重要实践者。通过这种风格,朱厄特记录了当地令她依恋的自然景观和风土人情。《冬天的乡村男孩》以小男孩杰克的口吻展开叙述,突出了他对环境的忍耐和追求竞技的态度,进而衬托出诗人强烈的地方感。
凛冽的寒冬最考验人的毅力。本诗开始时,杰克的内心独白足以证明男子汉般无畏的精神:“大风可能将雪吹满地/我才不管,杰克说,/我不在意会有多冷,/因为随后冰不会破裂。/老年人也许整天哆嗦,/但是我从不会冻僵;/对于这样一个冬季,/像我这样一个快乐的男孩在意什么?”当冬雪和刺骨的寒风袭来时,居民纷纷躲避。然而,诗中的杰克则欢迎风雪交加的天气,与其他伙伴欢快地加入雪地中的竞技。此处的独白让人想起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斯的《雪人》,他将冬季看做一场耐力的测验:“人必须长期饱受寒冷/才能欣赏/披着冰雪般发丝的杜松/只有长期忍耐寒冷/才能看到被冰块遮住的杜松/才能领悟远处粗硬的云杉/在一月阳光下的闪烁。”在史蒂文斯看来,人只有凭借坚韧的性格才能够抵御冬日呼啸的寒风,进而彻底欣赏到它的美好。如果说史蒂文斯的冬季是对人在自然中地位的哲理思考,那么朱厄特的冬季则融入了更多乡土风情,利用人物的心理和身体表征说明人与自然的关系。
滑雪运动展示了人战胜高山的勇气。著名的学者埃德蒙·伯克素以赞美高山的“崇高”特征而著名,当面对强大的、深不可测的大自然时,我们会感受到敬畏和恐惧。雪莱曾歌颂过勃朗峰的崇高特征,堪称英国浪漫主义诗歌的经典:“在远远的高处,刺破无垠的天空,/勃朗峰高耸:积雪、宁静、安恬/臣服的群山,以非凡出世的形态,/以冰的岩石围绕四周。”
高山值得敬畏,勃朗峰遍布积雪和深渊,而其他雪峰又何尝不是人类一直梦想征服的对象?事实上,在高山滑雪这种体育竞技比赛中,运动员都企盼可以战胜高山、征服自然。《冬天的乡村男孩》中的杰克就是追求速度的代表:“远处是白雪皑皑的漫长山丘/滑行真是太有趣了,/路上如此空荡!我敢吹/我有整个学校最快的雪橇。/装饰差不多已经磨损,/但是我仍旧带头滑行;/花哨的雪橇华而不实,/而我却追求速度。”杰克不是专业运动员,但是他对滑雪的兴趣使他成为赛道上耀眼的明星。在这场征服高山的竞技中,杰克拥有并不绚丽的雪橇,但是他仍旧独占鳌头,在山坡上展示着速度与激情。
滑雪如此普遍,它更像每个人珍藏的记忆。朱厄特在缅因州长大,深刻体悟到对家乡的依恋:“当我出现在它视野时,/我喜欢听到老马嘶鸣/晚上公牛用犄角戳我,/提醒我为它取干草。/不知何故,这些生物看起来像朋友,/喜欢看到我来这里。/有些伙计在谈论纽约,/但我会留在家里。”由此可见,通过创作地方性作品,朱厄特记录了记忆中的家乡。她的作品不仅准确传达出人们在自然环境面前所体现的坚韧精神,还衬托出浓厚的地方性特征。
2.格雷姆聊冰壶:团队协作
爱尔兰物理学家劳里·温克利斯在专著《黏性:物体表面的秘密科学》中记载:“人们在苏格兰中部城市斯特灵的一个池塘中发现一个冰壶石,上面标注是1511年。”假如这个信息准确,那么可以说这是已知的最早的冰壶石。1773年,苏格兰诗人詹姆斯·格雷姆创作了《冰壶:一首诗》,很可能是最早专门介绍“冰壶”游戏的作品。美国历史学者南希·安德森在《体育生活:维多利亚时代的体育和游戏》中对“冰壶”的定义极为精炼,指出“这是一项冰上的团队活动,其间快速移动的玩家们用扫帚状的棍子将石头滑向特定的标记”。倘若不熟悉冰壶规则,很可能被安德森迷惑,将冰壶粗略地理解为冰上撞石的游戏。当我们看到格雷姆用凝练的诗句阐释专业的规则时,不得不感叹这项冰雪运动的魅力。
冰壶运动极具专业性特征。诗中的选手需要忍耐极端严寒的天气:“刺骨的空气冻彻骨髓/严寒且冰冷,雪飞落/多个旋涡,随风摇曳。”在这种气候中,投壶手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朝向沉重的溜石/俯着身体,敏锐的眼神/审视着更远的目标,脑海中/估量着距离;谨慎地使用/恰好的力量:随后手保持平衡,/他直接甩出溜石。”从引文可以看出,格雷姆形象地抓住了比赛中投壶手的技术精髓,即精确的计算、恰当的力气以及身体与冰壶之间的平衡,这就是这项运动的专业性所在。
冰壶运动更凸显出团队协作精神:“它(冰壶)沿路滑行/嘶哑着低鸣,同时有人在前用力刷蹭,/扫走顽固的雪,/或者冰柱子,这可能会挡路。”冰壶的前进离不开投壶人的策略,同时也需要团队协作精神。如果冰壶能在起点与目标之间滑出完美的轨迹,那么一定是投壶手的驱动力与队友无数次的矫正共同铸就的辉煌。此外,悠久的冰壶运动离不开场外资深玩家的指导,格雷姆留意到这种文化的传承。在比赛之后,诗中的选手来到酒馆,以酒罐为工具重新排兵布阵,讨论起策略来:“下一步赶往酒馆;在那里游戏复现/然而这次替换为酒罐。”暮年的英雄也加入讨论,并向后辈们讲起自己当年光辉的历史:“面对仔细倾听的后辈们/他唠起冗长的往事。”同为运动场内的冰壶高手,前辈的讲解更是帮助后辈加深了对这项运动的理解。在此刻,冰壶成为两辈人沟通的媒介,铸就了绵长的体育传承。
3.华兹华斯忆滑冰:滋润心灵
滑冰是运动和美的融合,就像诗歌是韵律与美的结合一样。众所周知,华兹华斯是歌颂自然的浪漫派诗人,这与他童年亲近自然的经历有关。冬季的埃斯韦特湖给华兹华斯带来了长久的快乐。1830年1月9日,在写给玛丽·兰姆的《晚期书信》第二卷中,华兹华斯自豪地提到哥哥的滑冰爱好,称他依然是“湖上技艺超群的溜冰人”。作为《序曲》的第一卷,《童年和上学的时间》以怀旧的口吻记录了诗人滑冰时欣喜若狂的场面,并追溯了这种运动对诗人心灵成长所带来的影响。华兹华斯的冰上运动既有集体竞速,也有个人花样滑冰,无论哪一种活动,滑冰都是他心灵成长的重要经历。
在第一卷中,他回想起童年在湖上滑冰时的难忘经历:“我们/脚踩冰刀,在光洁的冰面上画出曲线,/分帮结伙,模仿林中的游戏/或那狩猎的阵势——号角嘹亮,/和声激荡,兔子在前面逃窜。”带有冰刀的鞋是滑冰的利器,从诗中可以看出,这个团队可以整齐划一地在冰面上“画出曲线”,并可以模拟狩猎,在追求速度和秩序的前提下增加了勇气。
陈列在华兹华斯博物馆中的冰鞋也成为其他诗人的灵感来源。在诗集《区线与环线》中,著名诗人谢默斯·希尼创作了短诗《华兹华斯的冰鞋》,巧妙地描述了自己看到那些溜冰鞋的反应。希尼希望读者从语言的声音和语义的技巧来理解滑冰运动员的优雅动作:如果说作家用笔尖在平滑的纸上创作时会产生摩擦的声音,那么“铁片边缘在平滑的冰面滑行”时也是一种书写。简单说,希尼将滑冰比拟为一种创作,就像华兹华斯的冰鞋在光洁的冰面上滑出曲线一样。在某种意义上讲,那双“连接处已经腐蚀”的旧溜冰鞋更像是华兹华斯的文学遗产。在希尼看来,当斯人已逝,他的作品仍可以“沿着大地的曲线飞驰”,诗人也仍旧可以凭借“在冰冻的温德米尔湖上的旋转/使他得分”,并最终逃离死亡,走向不朽。
在冰上独自滑行时,华兹华斯强调了自己对大自然的敬畏感。在团队活动之外,华兹华斯也会找时间远离人群,独自享受滑冰的乐趣:“我常常离开这沸反盈天的喧嚣,/来到僻静的角落,或自娱自乐,/悄然旁足,不顾众人的兴致,/去纵步直穿一孤星映姿的湖面,/见它在面前遁去,遁逃时将寒光/洒在如镜的冰池。”与大自然独处时,华兹华斯有机会反思周围令人敬畏的风景。这不是离群索居,而是跳出世俗的限制,独自去感受令人敬畏的自然:“悬崖峭壁/被喧嚣声击打,都高声做出响应,/裸木枯枝与每一块覆冰的岩石/都如生铁,也锒铛作响。”此时诗人眼中看到的悬崖峭壁、裸木枯枝,听到的高声响应和锒铛之音都是神秘的环境与人的互动痕迹。
当反复滑出弧线时,华兹华斯感到周围一切事物都一同在高速旋转。然而,当“突然停止,站稳脚跟,/那孤寂而陡峭的山崖却继续/在我周围旋转”,这使得少年的华兹华斯意识到世界并不一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很自然培养出对自然的敬畏心理。正如美国生态哲学家蒂莫西·莫顿在专著《人类:与非人团结》中所言,“神秘具有迷人且宏大的品质,能够引起恐惧,进而激发敬畏感”,华兹华斯也在《序曲》第八卷的标题中指出:“对自然的热爱可以带来对人类的热爱。”由此可见,少年时华兹华斯见证了神秘且令人敬畏的大自然,这段经历对他在塑造“谦虚”和“敬畏”的人格方面扮演着重要作用。
(作者:陈浩然,系首都师范大学外国诗歌研究中心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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