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马识途老先生的散文集《那样的时代,那样的人》(人民出版社2022年1月出版),我感受到这本书尽情展示出一个共产党人的博大情怀,体现了一个真正共产党人的认知和情感。对我们后辈,这是一部不可多得的、能获取多种营养的好书。
马老今年107岁。他不仅参加革命早,资历深,而且经历非常奇特。他1915年1月出生于四川忠县一个大户人家,1936年参加革命,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党内担任过多个领导职务。他在新中国成立前主要从事党的地下工作,担任过湖北恩施、昆明西南联大、川康特委等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在那个腥风血雨的年代里,他九死一生地为党和人民工作,立下了卓著功勋。新中国成立以来,他在科技战线、宣传部门、建筑系统多个领域开拓,贡献甚巨,也历经磨难,经受了风雨洗礼。他是一位知识型的领导干部,是一个颇有影响力的作家。他的《清江壮歌》《夜谭十记》《夜谭续记》等作品产生了深远影响。他的经历表明,他首先是一个革命者,其次才是一个作家。他在书中说:自己注定是为中国革命而活着的。从他的笔端流淌出的,是革命者的智慧和情思。
这部散文集让我深受感染的一点是真实性。讲真话,吐真言,道实情,表达的是真情实感。马老是一个勇于讲真话、讲实话的人,这一特点在本书中得到了充分体现。他在后记中说:“我写的都是我回忆得起来的事实,或者偶有错误,我无法去查对了。”“最后还想说一句,又一度想学巴金,我说的是真话。”马老说过,“我知道,真话不一定是真理,但是是走向真理的必由之路,说假话永远不能接近真理”。这是一个老共产党人经过多年实践得到的真知。真话不一定是真理,但真理一定是真话。真善美,真是第一位的。说真话是难能可贵的,一个说真话的人值得信赖。讲真话的文章是有感染力的。我在阅读中就一再被这种真实性所拥有的感染力所吸引。
这本书还具有深邃的思想性。全书分为“文人”“友人”“亲人”“凡人”“洋人”五辑,写的是形形色色的人。但是写人的过程中,无不体现出思想和见解,从个案中体悟出道理。比如,他写了一些革命者,一些牺牲的先烈,他概括出这些人是有信仰的人,信仰对人生最为重要。
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是有信仰的人。马老自己有信仰,和他一起出生入死奋斗的战友们都有信仰。他的战友也是他的妹夫齐亮,为了营救战友们脱险,自己落入敌手,牺牲在渣滓洞监狱。几十年后,有人在《光明日报》上发表文章,记叙了这件事。报社把这篇文章转寄马老,他写下八个字,“人无信仰,生不如死”。这是革命者信仰的真实写照。与马老一起奋斗的共产党人都是有信仰的人。他们为了革命事业和人民的解放出生入死,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马老的两任妻子,都是革命者,都是有坚定信仰的革命者。在散文《伟大的革命战士和母亲》中,他写了自己的第一任妻子刘惠馨,被捕后坚决不吐露实情,敌人用杀害孩子来威胁她,也不能使她屈服,最后被杀害。散文《刻骨铭心的往事》写的是第二任妻子王放。大学毕业后她参加革命工作,在白色恐怖中,负责办成都的《挺进报》,一个人收听广播、刻蜡纸印刷、出去发行。她在马老的直接领导下从事革命活动,两人慢慢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经过组织批准结为夫妻。马老的妹妹马秀英,也是为了信仰,牺牲在渣滓洞监狱。马老还写了掩护他从事地下工作的朋友和群众,为他们立传。他在书中深有感触地写道: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强大敌人,有多如牛毛、无孔不入、凶残至极的特务,我们依靠什么来斗争并且取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呢?我们就是紧紧地依靠群众,真正地和群众打成一片,和他们同生共死,并且为群众的利益,身先群众,牺牲在前,义无反顾,群众才能为我们战斗,为我们掩护,必要时为我们牺牲,如果我们脱离群众,那是一天也活不下去的。这个认知,到今天都没有过时。
这本书的文学性也是我激赏的。整部散文集讲的都是真实的事、真实的人,但在语言运用、谋篇布局、叙述方式上都很讲究。比如写闻一多,“他的手里攥着一个特大的蓝布口袋,这个口袋似乎和他在这个世界上是同时存在的,那里面藏着他多年的心血和打开中国古代文化的钥匙”。这样的生动记述,充分彰显出他对师长的敬仰之情。他还擅长细节的刻画,比如写吴宓酷爱林黛玉,有学生办茶馆名曰“潇湘馆”,吴宓大为光火,“不由分说用手棍乒乒乓乓地把玻璃门窗打得稀烂”。尽管学生解释自己是湖南人,就用了“潇湘馆”这个名字,吴宓依然不依不饶:“你知道潇湘馆是谁的地方?你们用这个来开馆子,侮辱了林黛玉!你们必须改,马上改!”这样的鲜活描述,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他的写作中还不时夹杂四川方言,很接地气。全书好读耐读,常让人会心一笑。
文如其人。通过阅读这本书,可以看出马老是一个很重情感的人。他对战友们的怀念,对亲人们的思念,令我感动不已。对帮助过他的人,尽管是一些普通人,他都铭记在心,尽可能地用自己的笔把这些人和事记录下来,表达内心的感激和崇敬。读这本书,我又一次领略了他的多彩人生,受到多方面的教育和启迪。
(作者:樊希安,系国务院参事、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