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乡愁】
夏果长在老井旁,河沟边,田埂上,地角里。临水山坡朝阳背风处,背阴潮湿的树林里,沼泽湿地孤岛中,也是夏果的天地。
家乡桐柏山的夏果有很多,杏、桃、桑葚、秧李子、长虫食、花米托板……有木本的,有草本的。树上的高不可攀,地上的随手可摘。
长虫食,黄花,绿叶,紫藤,红果。春天发芽出苗,先针尖吐绿,后有小叶嫩杆,藤蔓贴地丛生,风雨中疯长。短蔓盈尺,长藤过丈,喜群居连片长,也有单棵长在古井石壁缝中。在我老家,蛇又被叫作“长虫”。这藤蔓红果之地,正是蛇出没的地方,采摘时要提防“长虫”咬人。
到了农历四月间,繁花落地,青果出世,绿叶林里,朝阳晨露,红点其中,果实次第成熟,这时也是“长虫”撒欢的季节。
摘这果子,最好三两伙伴拿上细竹棍,在草林叶丛里左右翻动几个来回,提醒野物回避躲让,防范毒蛇野蜂袭击。大人们说,开鲜花长野果的地方是野物们藏身玩闹的后花园,人去了要打个招呼,免得双方“伤了和气”。
摘果时,常有“叽叽”的声音不远不近地响叫,初听在前边,再听在身后,细听前后左右都有。这叽叽的叫声也不知道是“长虫”的欢迎词,还是嘟囔语,或是尝鲜后就赶快走人的严正声明。拿着竹棍越是“叭叭”打地,“叽叽”声越是叫得欢实,我们心里越慌张。大人说过的话就响在耳边,蛇出洞爬行游动的气氛好像马上就来了。若是谁此刻开玩笑叫声“长虫”,准能把人吓得魂飞胆破。
新鲜果子摘落半草帽后,不敢贪多恋战的我们彼此抬头对视一眼,故意大声咳嗽几声,然后心照不宣地眨眨眼:“牛都跑远了。”话落脚动,几步跳出草丛,跑到明晃晃的土路上。此时此刻,才你一言我一语,眉飞色舞地说开:“手光知道采果,心里一片空白”“摘到一半时,腿肚子拧筋,脚都不听使唤了”“真怕看见‘长虫’溜出洞”……
花米托板和长虫食前后生长,喜欢长在荆棘丛里。藤蔓上,阔叶如掌,形同葡萄叶,也是一藤长三叶。这藤有成人小拇指粗细,长有无数的尖尖小刺。果立顶端,相拥成簇,宛若荆棘上闪亮的王冠。无数的倒钩小刺布满“王冠”周边。想摘得这美味,防不胜防中手就会扎出一溜血点,有时还有倒刺留在掌中皮肉内隐隐作痛。
吃着白中透黄的花米托板,有时会冒出个问题:好吃的花米托板为啥有如此美名?好听,形象,大气。有人说,这果形如花,籽粒像米,果蒂似托板生在藤蔓上……
仔细端详,果然,夏果花米托板,有花的鲜艳,有米的效用,有托的形态,有板的风骨。听老辈人讲,花米托板是野果中的珍品,只有有洪福大德的人才能看到真形,品尝出原汁原味。年年摘吃野果的我们自然听不进这话,也不把老者的说辞放在心上。上山采过草药的父亲告诉我,熟透的花米托板远远看去花开朵朵,这山有红的,那山有紫的,还有山上长黄的。熟果长在枯藤上,一半是绿叶,一半是灰叶,青灰相间里手一碰,就掉入掌中。细细观看,小西红柿样的圆粒熟得快要笑开口。自然熟透的,人若不采摘,圆粒会自行落地,也有被风被雨被鸟整簇摇动脱落的。饱满透明的汁液贮藏在簇簇果粒中,含在嘴里不咬自破,一丝甜蜜,一丝清香,还有一丝凉气,可不是平常吃的酸酸甜甜味。
父亲说,你们小孩子家图新鲜,又没有见过世面,花米托板还没熟透就成了嘴里食。自然熟的果子没摘过,咋能晓得它啥个样?到底哪种滋味?“尝过熟果的人少,多数人吃过的感觉就成了花米托板的味道,这果子本身的味道倒没有几个人说得清道得明。人世间好多事都是这样,等你长大见识多了,自然就能明白个中道理。”
可是,父亲说的“个中”道理,现在我真明白了吗?心中仿佛有点含糊。
(作者:李朝俊,系北京市西城区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