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江苏省徐州市南郊凤凰山东麓的淮海战役烈士纪念塔,高38.15米,塔身正面是毛泽东主席题写的“淮海战役烈士纪念塔”九个镏金大字,四周的围廊上,镌刻着三万多名烈士的名字。
“七一”前,我和几个老战友在纪念塔一侧,足足站立了一个多小时。因为在此期间有十多个方队拾级而上,来这里重温入党誓词。我们想把他们的宣誓都聆听一遍。
十多个方队次第宣读入党誓词后,一群孩子上来了,他们在塔前献上鲜花,排好队,唱起《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孩子们离开后,我们走到纪念塔正面,也在心里把入党誓词重温了一遍。
三万多名烈士,正是因为他们的奋勇当先,才赢得了当年的战争。这一天,见证这十多个方队重温入党誓词的,不光是我们几个人,还有这三万多名烈士。
三十多年前,也是“七一”前夕,在一位老将军家中,将军突然问我,你入党时宣誓了吗?我点点头。在什么地方?将军又问。我说,在连队饭堂里,全连都参加了,指导员领誓,宣誓的是我们几个新党员。将军说,我入党时也宣誓了,是在一棵香樟树下。将军是湖南浏阳人,那是1927年,将军在一所乡间小学当教员,组织派一位同志来到他们学校,在围墙边的香樟树下告诉他,他加入中国共产党的申请被批准了。然后,扶着树干像闲聊一样,那位同志把誓词领诵一句,将军跟着复述一句,声音很小,小得只能让自己听见。学校的同事以为他俩在聊天,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再往后,便是组织农会,组建游击队;便是调入由湘军独立五师改编的红五军;便是反“围剿”、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直至新中国成立。
将军说,他宣誓时没有立正握拳,没有大声喊出誓词,但那种感觉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说完,他把目光投向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山水画。画面上,山遒劲,水宏阔,一抹朝霞,把山映红了,把水映红了,把将军的脸也映红了。
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我明白将军的话,之所以沉重,是因为这誓词是用意志锻打的,是用“我以我血荐轩辕”的牺牲精神锻打的。
离开徐州前,我去看望老部队一位年逾九旬的老领导,他把自己整理的老部队在抗美援朝中的英雄事迹给了我一份。在部队,那可都是名满全军响当当的人物,有孤胆英雄李凤林、奇袭白虎团的侦察英雄杨育才、英雄连长高成山、尖刀班长黄在渔、爆破英雄胡文江、特等功臣张士秀、反击英雄李祥、英雄炮手胡连、被毛主席夸赞为“志愿军中的花木兰”的解秀梅等。他们都是共产党员!
据军史记载,我所在的那支老部队在入朝作战期间,共作战1021次,歼敌74844人,毁伤敌坦克152辆,击落击伤敌机696架,缴获大量武器装备;涌现出功臣单位26个、立功个人24018名,其中特等功臣13名,一等功臣178名,许多人的鲜血都洒在了那片冰封雪裹的异国土地上。
赴朝作战时,老领导是军文工队队长,他们的演出都是在战壕和工事上进行的。老领导说,部队每有行动,无论规模大小,都是共产党员冲在前面。自然,负伤、牺牲也在前面。老领导还说,不少同志是接受任务前才入的党,上战场后便没有再回来。沉默了一会儿,老领导一字一顿地说,共产党员就是铁,就是钢。
在回北京的高铁上,我在看完英雄事迹后把目光转向了车窗外。
麦子正在由青转黄,一道道林带挺拔秀丽,不时有河流闪过,有青山闪过,有一片片崭新的建筑闪过。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因为浸染过太多的鲜血,和平之树也生长得格外茂密繁盛。
这些日子,在纪念碑矗立的地方,都有一队队共产党员重温入党誓词。当握紧拳头举过肩膀时,他们会想到什么?会想到历史深处的烟云风雨吗?会想到那些在地下长眠的同志在看着我们吗?会想到我们该如何用心擦拭着党旗,以保持它永远的鲜红吗?每向前跨出一步,理想、自信和胜利都会伴随着我们,然而,我们还敢攥一攥蒺藜和枣刺吗?还能不能接受匕首与投枪的拷问?时代就像铁砧,每个共产党员都要在铁砧上接受锻打。当重锤落下,我们应该理直气壮地说,从身上掉下来的不是铁锈,而是黄金!
革命旧址变成今日的风景,是为了提示我们记住最早出发的地方。我们的党又要跨入一个新的百年征程。已故诗人李瑛曾写过这样的句子:“浸透血与火的日子/闭上眼/耳边正响起如潮的足音/共产党人心头有最深刻的痛苦/生命里便会有最大的勇敢和最炽烈的爱情”。
这些诗句从另一个角度,诠释着誓词的意义。
(作者:程步涛,系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原社长、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