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说话带着一种“话搭头”,就是“这个”。私人谈话的时候,“这个”还少;公开演讲的时候,“这个”更多。说话越留心,越免不了要带一连串“这个”。此风由来已久,不信请看旧戏里,一个人被人家问得紧了,一时急的回答不出话来,就先说一个“这个”。
依理,“这个”后面应该是个名词,否则它本身就应该是个代名词。但当它被用为话搭头的时候,就完全不拘这些。有些人演讲一开头就先来几个“这个”,作为引子。“这个……这个……这个兄弟今天到贵校来演讲”,其中的“这个兄弟”不是别个,在是他本人。
在学校念书的时代,喜欢在教室里屈指细数先生口里的“这个”。有一位先生在五十分钟内居然这了二百零七个“这个”。“这个”的次数多少是没有一定的,要看先生是否神不守舍,又要看先生预备得充分不充分。预备充分了,“这个”可减少五倍以至五十倍。
“这个”乃是语言中的小插曲。它好像话剧换幕的当儿,就在幕的前面先来一个□□——不,这样譬喻显得“这个”太有趣了。它只像小孩背书背不出先来一阵咳嗽。在说“这个”的人,是希望不让语言断了气,不让沉寂来催眠听众;但是,在听众方面,他们却宁愿它这时断了气,沉寂下来,让大家有三五秒钟,开眼来瞻仰台上人的风采。如果他尽管“这个”“这个”,大家都替他着急,不知道他要“这”到□□□。固然,伶人一时忘了戏词,唱不上来,操琴的人也给他拉两个“合尺”“合尺”来敷衍时间;但是,如果一连拉上三五个“合尺”,说不定观众要唱倒彩了!
不是我说泄气的话,在这一点上,我们男人实在不如女人。我们很少听见小姐太太们连说两个“这个”的。如果她们在大庭广众之中也还“这个不休”,她们的明眸皓齿也要为之减色。
有些人不说“这个”,却说别的话搭头。外国人的话搭头里没有“这个”,却也有别的字眼儿。我们在巴黎大学听一位心理学教授讲书,能在十五分钟内数出他几十个“这就是说”。他讲得精彩,有内容,我们耐心听下去是值得的。中国也有不少的学者是这样的。最讨厌的是我们的要人或名流在某一些集会里仓促被拉上了讲台,于是肚里一面打稿,嘴里一面“这个”。人家听了一大篇演说之后,觉得别的话比那一连串的“这个”更空虚。那才冤呢!
(作者: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