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之江

    从呼伦贝尔飞1300公里到北京，再向西南飞1900余公里，越过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到达重庆黔江。透过舷窗看见机翼之下山峰簇拥，碧水缭绕，森林匝密，峡谷幽深，最后,人仿佛降落在一个步步惊心的盆景里，不由低吟起李白的诗句：“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我是呼伦贝尔人，在我的词典里，常用词是“一碧千里”“一望无际”，出行的路总是一马平川，黔江的风景让我连呼大饱眼福。而乘车进城的时候又有一番不同，路在峡谷侧畔，城在俯瞰深壑，阿蓬江时隐时现，山水尽头，往往柳暗花明，虽秋雨绵绵，隔窗便见万物葳蕤。

    重庆黔江，小巧玲珑而又珠围翠绕，可谓笼万千气象于怀中。因为有一条阿蓬江横贯而过，这里处处是传奇，遍地是鬼斧神工。

    从神龟峡渡口上船，我低头的那一瞬，心就醉了。阿蓬江的水如此夺目，自此，我心里挥之不去的便是四个字：翡翠之江。船舷下的江水，怎么那么绿呢？映日时是灿烂的绿，涌动时是莹莹的绿，平静时是温润的绿，远望时她的绿又是那么浩荡，更有船头轻盈的浪花，像一簇簇透明的绿叶子在跳舞。什么可以与阿蓬江水媲美？唯有美轮美奂的翡翠。阿蓬江发源于利川山区，由东北向西南逆行290公里，以海纳百川的气势，融汇了途中的无数大河小溪，转道流入乌江，旋即进入长江，奔向大海。

    天气半阴半晴，浮云微光，变幻莫测。正阳绿有了，墨绿来了，蓝绿深浅不一，菠菜绿有浓有淡，而永不变的是江水的玻璃底，那么透明，那么冰清玉洁……平生也见过几条江河，比如漓江的翠青，黑龙江的墨透，松花江的秋叶熔金，雅鲁藏布江的天水同蓝，而美如翡翠的江水，还是第一次看到。导游告诉我，这是因为渝东南腹地天然好生态，江水中氧离子镁离子比例高。

    我们的船在航道上慢慢航行，两岸险峰聚拢，航道时而开阔宽广，时而只留天白一线，更有奇妙的一段，同样垂直高达85米的石壁，隔江对称而立，非仰卧，不可见石壁顶峰；两岸猿声隐于密林，翠竹临风微微摇曳，郁郁葱葱的中华蚊母堆在她们的脚下，犹如深色的裙袂，无名的玫瑰色花朵探头摇曳，让人想起苗家少女的笑靥……在当地土家语里，“阿蓬”是雄奇秀美的意思。阿蓬江是苗族和土家族的母亲河，他们用最美好的语言来表达对阿蓬江的热爱。

    让我们看看黔江境内的阿蓬江水系吧。

    先说小南海。小南海是1856年一次6.25级地震留下的堰塞湖遗址，出水流入阿蓬江。在其30平方公里的景区中，秀峰奇石矗立于碧水中央，三个湖心岛茂林修竹，似湖面漂浮的绿洲，水面倒映着天上的白云和岸边的红枫，处处美不胜收。站在湖畔，我想起自己书写草原时的感觉，即语言到了绝地，已经描述不出眼前的景象。

    小南海曾经是一个热闹的村寨，当初的大地震带来的大洪水，把当地罗姓殷富大户的宅院淹没，其雕栏玉砌至今留在湖底，什么时候成为一个水下博物馆，也未尝没有可能。从小南海向西不远，就到了土家十三寨。原始古朴的土家吊脚楼是村民们的居所，山歌和摆手舞好似古来的长风，日夜在十三寨绵延不息。我们走到一个大院的木雕门楼前，导游说，这就是罗家大院——罗氏一族后来繁衍生息的宅院。无疑，这是土家文化的一个传承之地。罗氏一族作为土家人的一脉，已经远走四方，开枝散叶。在他们的故乡，祖传的摆手舞和古老建筑技艺依然流光溢彩。

    走进城市大峡谷景区，好不震撼——两岸悬崖绝壁与谷底江面落差竟达500米。一抬头，就看见了彼岸石壁上的巨幅摩崖观音像。巍峨的观音居高临下，手持净瓶和柳枝，眉目疏朗，满面慈悲，栩栩如生。刹那间，我的眼里便满是泪水。我站在回音壁前，隔岸呼唤刚刚逝去的母亲，听到自己的声音传出去又返回来，心身慢慢有了融融之感。

    这巨幅摩崖观音像高达123米，宽69米，堪称中国之最。据导游介绍，它有着千年历史，经风雨剥蚀，造像已经模糊，当地政府集30个工匠在悬崖峭壁上修复，历时3年，其风华得以重现。当地朋友告诉我，施工方搭建了270米高的脚手架方到达造像头部。工匠们上去作业，上下不方便，累了常常住在上面。观音的一个眼眶，可以容纳四五个人，黔江的春夏秋冬本就不冷不热，师傅们在观音的眼眶里睡得安稳。是谁这么幸运，能有这么传奇的经历？是满脸沧桑满手厚茧的老石匠，还是风华正茂的年轻美术师？一个口口相传的细节，让我这个痴迷的写作者久久放不下，浮想联翩：被朝晖唤醒的那个瞬间，你们睁开眼的那一刻看到了什么？是不是觉得如在梦中？你们的脚下，山涧里流动着天下所有的翡翠化成的水，碧空远影，阿蓬江在青峰石壁下依依而去；那江对岸的画幅，给你们的应该是亦真亦幻的感觉吧——虎踞龙盘的高速立交，武陵水岸的高楼大厦，蒲花盛处水送龙船轻舟，风雨廊桥金光灿灿……亲亲的故乡，熟知到每一片叶子的地方，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神话？登高而望远，多好，黔江人，你们看见了大千世界，沧海桑田，金山银山……

    再说蒲花暗河。所谓暗河，是指坐船游览，要几经忽明忽暗。河在山洞峡谷中流过，我们在夜幕中聆听前方，忽然眼前一亮，只见空中石壁上一个英雄和一个美人正隔空相望。导游讲，那英雄乃廪君神，即古代发放银子和粮食的生员，美人是盐水女神，二人柔情似水，因为身负全族生死存亡之重任，英雄不得不抽刀断水……导游的讲述在峡谷中回荡，看那英雄与美人，更有呼之欲出的神似。再往前，就到了今古奇观“苍天有眼”之处。黢黑河道的天庭之上突然显出两个明亮的洞口，洞口外就是苍天，刹那间把漆黑谷底照个一览无遗。两洞之间一连体巨石横卧，恰好为桥，也可以想象成双眸之间的鼻梁。我拍下数张照片，都未能拍出气势，天眼的洞见之光弱成了墙壁上的一抹窗。由此想到，认知世界，莫若身临其境。

    蒲花河水出岩洞五里地，汇入阿蓬江。顿时，阿蓬江变得开阔敞亮，于是，在江畔和半岛上，有了中国邮票上那个古香古色的濯水古镇，有了世界第一的风雨廊桥。如此，阿蓬江的翡翠之水穿过黔江大地的时候，播撒了一路的好风光，或星罗棋布，或成群结队：云上水市、官渡峡、灰千梁子森林、鱼滩水乡、细沙河、杉岭后河幽谷画廊、金溪银杏王……阿蓬江千丝万缕，养育了黔江年迈的风景，染绿了黔江永不消逝的春天。

    （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