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白石与他的自度曲

    一提到“艺术歌曲”，乐坛人士立即会想到19世纪的德国浪漫主义音乐代表人物舒伯特、舒曼、勃拉姆斯他们创作的，被称为Ｌied歌曲作品，以及法国迪帕克、福雷、德彪西等作曲家创作的，被称为Ｍelodie作品。这些作品20世纪初流传到我国，萧友梅先生将它译为“艺术歌曲”。现在讲到“艺术歌曲”，不少专业人士言必称西方。其实，有资料可以佐证，以音乐与诗歌的完美结合为主要特征的艺术歌曲，在我国800多年前，就有比较成熟的作品了。最早的杰出的艺术歌曲作曲家，当数南宋词人姜白石。

    艺术歌曲最主要的特点，是诗与音乐的结合。欧洲著名的艺术歌曲都是作曲家根据名人诗作谱曲的。也就是说，艺术歌曲是先有诗后有曲，词曲一体表现歌的思想内容。我国最早的诗歌都是可以唱的，诗与歌同源，吟与唱同胎，所以我国古代也称“诗歌”为“歌诗”，这是中华诗词的特有现象。我国春秋和秦汉时代，歌曲以民歌为主体，民歌都是词曲同时产生的。而自南朝梁代，唱歌的人“杂用胡夷里巷之曲”，加工创作或改编了一些长短句的曲词，这便是最早的“词”了。自梁而唐，填词渐成风气，于是歌曲创作总是先有音乐而后填词。所以古人称填词为“倚声填词”，填词高手被称为“倚声家”。每一个词牌都有一个旋律。我国古代的词牌多达上千，但两万多首宋词常用词牌只100左右，形影同在的词乐旋律也只有这么多，很多词乐因无资料保存而失传。

    虽然姜白石也是词人，有时也倚声填词，但他认为倚声填词，“词意”很难符合“声意”，填词难免削足适履。所以姜白石常常自己写词自己谱曲，人们把他写的这些歌曲称为姜白石的自度曲。

    何谓“自度曲”？就是自制新曲的意思，就像我们今天为歌词谱曲一样。其实“自度曲”这个词，早在《汉书》中就已出现，原指在旧词调之外自己新创作的词调。后来人们把自己写词，自己作曲的歌曲称为自度曲。宋朝有不少词人深谙音律，如柳永、周邦彦等，他们的词作中也可能有不少自度曲，但因为他们都没有标明“自度曲”，后人没法断定他们哪些作品也是自度曲。而姜白石的自度曲都见之于小序，例如他在《长亭怨慢》一曲的序中说道：“予颇喜自制曲。初率意为长短句，然后协以律。”所以后人能看到姜白石的自度曲。

    姜夔（约1155—1221），江西鄱阳人，字尧章，别号白石道人，世称“姜白石”。少年孤贫，屡试不第，终生未仕，为人潇洒，耿介清高，一生转徙江湖，寄食诸侯，清贫自守，以文艺创作自娱，工诗词、精音乐、善书法，词的造诣尤深，是继苏轼之后又一难得的艺术全才。他的很多作品也散佚了，流传于今的著述有《白石道人诗集》和《白石道人歌曲集》，我国文学史一直把他列于诗家词人之中，其实他也是伟大的平民作曲家。

    在《白石道人歌曲集》中，除一些诗词外，带旁谱的歌曲有《越九歌》十首，为唐代古曲填词的两首，为范成大所作曲填词的一首，以及他的十四首自度曲和一首琴歌。一般人很难辨认“旁谱”，因而对姜白石的曲谱研究几成“绝学”。近百年来，幸有夏承焘、杨荫浏等学人考证研究，姜白石的“旁谱”才被整理翻译出来。我们从“旁谱”研究中，可以看到他的自度曲总体艺术风格，音调顺畅、情绪跌宕，如行云流水；情思真挚、缠绵柔婉，有一种悲凄哀婉美。具体技法而言，主要表现在音阶音律的选用、结构的自由变化、旋律的刚柔相济、词曲的水乳交融等方面。

    唐宋音乐流行古音阶、新音阶和燕乐音阶。姜白石能兼用，但大都使用古音阶，他提倡用七声音阶，而“4”“7”这两个音常常在表达某种特殊感情时，被他强调运用，从而构成具有特性的音调。比如在《微招》中，变微音和其他音构成的音调，结合其他技法，给人一种孤独和愁思之感。在曲式结构方面，他改变了传统词曲上下阕强求一致、平行结构的规格，根据词的不同内容，“前后阕多不同”。如《长亭怨慢》，虽然全曲仍以一个基本情绪贯穿，仍是平行结构，但上阕下阕相应各句单调不同，使整个音乐既有变化，又很统一，感情发展逻辑与音乐发展逻辑并行不悖。无疑，这是对传统词乐的一种创新。在旋律的创作上，姜白石自度曲给人的一个突出印象，就是大跳的频繁运用。四度至八度的大跳是常见的，其中不少地方出现连续的跳进，如《杏花天影》中，四次出现六度向上的大跳，给人以一种心潮起伏、激情满怀之感。与此同时，我们也在他的自度曲中看到，连续的音阶式的进行，如《扬州慢》下行级进的相当多，他用这样的音乐生动表现了暗淡和伤感之情。可见，兼有缠绵柔婉和跌宕起伏的旋律，是姜白石自度曲的重要特色。在词曲的结合上，姜白石先词后曲，为词谱曲，以曲显词，词曲交融，相得益彰。他的理论主张是，度曲必须掌握“度曲之义”，“七声之协四声，各有自然之理”，音乐有自身的发展规律，感情演绎也有自身逻辑，所以他十分讲究词曲相谐。

    综上，我们可以看到姜白石对我国传统文学音乐上的大胆突破和创新；继承我国民族音乐的优秀传统，吸取民间音乐的养料，发展民族音乐，给我们提供了借鉴；十四首自度曲和一首琴歌给我们留下了极其珍贵的古代乐谱资料。

    （作者：严峻 单位：南通大学艺术学院音乐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