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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0年07月18日 星期六

    论朱熹的生命哲学

    作者:王锟 《光明日报》( 2020年07月18日 11版)

        图一

        朱熹《家礼》 资料图片

        相对于西方哲学,中国哲学倾向于生命哲学;相对于别的流派,儒学聚焦于理解和安顿生命。可以说,儒学首要是把握生命的,是生命的哲学。相对于其他儒家,朱熹的生命哲学色彩更浓厚。

        朱熹所讲的生命,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生命,也不是抽象意义上的生命,而是从人的日常生活上讲生命,从生活环境上讲生命。朱熹的生命对象,不仅是指活生生的人,而且还指花草树木、虫鱼鸟兽、山河大地、风雨霜雷、日月星辰等与人息息相关的自然万物。因此,朱熹喜欢以与人关系密切的草木来具体阐述其生命哲学。

        朱熹的生命哲学围绕着“生”字而展开。在朱熹那里,“生”又称为“生生之理”(或“生理”)、“生生之意”(生意)、“生物之心”,是指天地万物固有的生命原理、原动力和意向性。朱熹说:“天地之心只是个生。凡物有是生,方有此物,如草木之萌芽,枝叶条干,皆是生方有之。”又说:“如一树,春荣夏敷,至秋乃实,至冬乃成。虽曰成实,若未经冬,便种不成……到冬时,疑若树无生意矣,不知却自收敛在下,每实各具生理,更见生生不穷之意。这个道理直是自然,全不是安排得。只是圣人便窥见机缄,发明出来。”这是从具体一草木与其果实种子来说生命原理、原动力和意向性。

        朱熹指出,生者,木之生也。其实,“生”字之本义,是指草木从土中生长出来的过程。甲骨文、金文的“生”字如下:

        (见图一)

        看“生”的字形,实是一幅充满活力的美丽图画。但见一草木从地中生长出来,它的根部坚实稳妥,茎细短而直,两片叶子小而柔嫩,挺直的身姿略有弯曲,尤其最上的尖芽遒劲有力,努力向上伸展,充满着生命动态的张力。再仔细看,但见土地支撑着根茎,根茎托举着嫩叶,共同推动着尖芽向上生长。在这里,土地、根茎、嫩叶、尖芽相互支持、相互配合,形成了亲密无间的生命整体。这幅生命图画把我们带到早春时节,草木生命经过孕育萌芽,终于破土而出,并且生茎抽叶,已有草木的雏形,娇弱中充满着生命的力量,它蓄势待发,跃跃欲试,将要开启下一段茁壮成长的旅程。可见,“生”之一字,蕴含着深刻的生命之理。朱熹深谙此生命之理,并将之阐发出来。

        朱熹认为,生命是有根源的。无无本之木,草木只有从根上才能生出茎干,抽出枝叶,开出花朵,结出果实。草木无根,就不可能长出干、枝、花、叶、果。若草木的根受到斫伤或在泥土中扎根不稳,草木就难以欣欣向荣地生长。万物皆有一个根,皆有一个源,凭空之中不可能生出万物。朱熹说:“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根是万物生命的活水源头,无根则无生命。

        生命是渐变的。三尺之冰,非一日之寒,其所由来者久也。生命不是一蹴而就的,“渐”是自然生命最大的秘密。朱熹说:“且看春间天地发生,蔼然和气,如草木萌芽,初间仅一针许,少间渐渐生长,以至枝叶花实,变化万状,便可见他生生之意。”譬如草木,鹅黄的嫩芽初如一针许,假以时日,便会茁壮成长为干茎;假以时日,便会抽枝生叶;假以时日,便会开花结实。促发草木生命进展的秘密,便是时间之“渐”,在它的浸润中,生命力量含蕴积蓄,生命变化着它的形色样态,展现着生命的过程。它是那么自然,那么悄无声息。在朱熹眼里,生命不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突变,而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渐变。

        生命是有理有序的。生命的过程不是混乱无序的,而有其节奏韵律。朱熹认为,生命的展现有一个元、亨、利、贞的过程。元是生命的始发,亨是生命的通达繁盛,利是生命的成熟,贞是生命的收敛蓄积。草木的生长,一定有生根、发芽、长茎、抽枝、生叶、开花、结实、收获的序列,不可扰乱,不可颠倒,这是大自然生命之节奏。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是草木生命的大节奏,其中每一节点又有更小的节奏,正是在与自然环境相应的节奏中,万物生命呈现出自身的理路脉络。无理无序,只能导致生命的畸形、枯萎和死亡。

        生命是摄取养分能量的。朱熹说:“如一粒菜子,中间含许多生意,亦须是培壅浇灌,方得成。不成说道有那种子在此,只待他自然生根生苗去。若只见道理如此,便要受用去,则一日止如一日,一年止如一年,不会长进。正如菜子无粪去培壅,无水去浇灌也。”生命绝非空虚无形的东西,一草一木皆是活生生的实物,故要吸收土壤养料,呼吸空气,摄入水分,吸收阳光,这本是精气能量的摄入过程。养料、水分、热量摄入不足,草木便走向枯萎甚至死亡,更不要说离开物质能量的摄入能存活。

        生命是有目的意向的。朱熹说:“天地生生之理,只是直。纔直,便是有生生之理。不直,则是枉天理,宜自屈折也,而亦得生,是幸而免耳。如木方生,须被折了,便不直,多应是死。到得不死,幸然如此。”草木挺直向上,体现着生命的方向性和目的性。他又说:“植物虽不能言知,然一般生意亦可默见。若戕贼之,便枯悴不复悦怿,亦似有知者。尝观一般花树,朝日照曜之时,欣欣向荣,有这生意,皮包不住,自迸出来;若枯枝老叶,便觉憔悴,盖气行已过也。”草木生长有“好恶”,这是从情上说生意,具有明显的情感特征。看草木直生向上,看草木生命的由本至末,看生命的生、长、收、藏序列,看草木能量的摄取与排放,无疑都体现着草木自身生命的意向性和目的性。大自然中,葵花追逐阳光,藤蔓盘曲向上,密林中草木竞相争高……草木适应环境甚至改变自己的生命节律等。简而言之,万物的生命蕴含着意向性活动,有目的性努力。

        生命是生生不息的。朱熹说:“一丛禾,他初生时共这一株,结成许多苗叶花实,共成一个性命;及至收成结实,则一粒各成一个性命。只管生生不已,所谓‘日新’也。‘富有之谓大业’,言万物万事无非得此理,所谓‘富有’也。日新是只管运用流行,生生不已。”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果实成熟,秋收冬藏之后,来年春种,又一轮生命勃发。草木的生命就是这样能生生所生,所生生能生,生而又生,无有停息。新陈代谢、生而又生,是生命连绵不绝的法则。四季轮转,草木青了又黄,黄了又青。“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生命在代谢更替中流淌不息。

        万物生命是整体贯通的有机体。朱子主张“人与天地万物一体说”,宇宙是天地、万物、人相关联、相依赖而形成的有机整体。生命不是独存的,而是互依相关的。草木的生成存在,离不开土壤、肥料、空气、水分、阳光,离不开人力、虫媒,甚至看似破坏其生命的狂风暴雨、冰霜雪冻,虫咬鼠害,这些有机的、无机的,有益的、有害的物事共同构成了生命整体之流,蕴育着、支撑着这个生命。朱子说,宇宙“如一个大树,有个根株,便有许多芽孽枝叶。牵一个则千百个皆动”。宇宙如同一棵生命的大树,万物如同树之干枝花叶,其间亦有“理一分殊”的道理。如一树花,从总上言,根、枝、干、花、叶、果之生理一体流通,彻头彻尾,无一处欠通;从分上言,枝干有生理,花有生理,叶有生理,果有生理。从分上言各有生理,似有许多生理,其实都汇聚为一体之生理。故朱熹说:“盖通天下只是一个天机活物,流行发用,无间容息。”

        万物生命是由具体的材料、条理和目的三因素凝合而生成。朱熹认为,理是“生物之本”,气是“生物之具”,心是“生物之意”。具体说,一物的存在,要有聚成一物的材料——“气”,要有生成该物过程之中显现且主宰的秩序条脉——“理”,还要有一物生成的目的和意向——“心”。事实上,任何一物的生命存在,都是一物主动整合生命之材料(“气”)和遵循生命呈现之秩序(“理”)并依照某种生命目的(“心”)的实现。在朱熹那里,理是生生之理,气是春生之气,心是生物之心;理、气、心三者相互依赖、不可分离,共同构成生生不息的生命河流。

        人是万物生命的赞助者。朱熹认为,虽然人禀理、气而成为万物中的一分子,但人是万物之灵长,人有裁成辅相、曲成万物的能力。朱熹说,人在天地中间虽与天同有一理,但天的事功作为与人的事功作为有一定的分界,有些事“人做得底,却有天做不得”。也就是说,天有自身的“局限”,有些事情的完成需要人的参与赞助。如“天能生物,而耕种必用人。水能润物,而灌溉必用人。火能熯物,而薪爨必用人”。朱熹认为,人类在自然界的意义和价值,就是参赞天地万物生命的化育。而要参赞天地万物生命的化育,就要以仁心对待万物,即“爱物”“利物”,这是人类的“天职”。如果人不参赞天地万物之化育,甚至为了私利而毁坏自然万物的“化育”,那么后果就是环境和生态的破坏。他不无预见性地说:“则山崩川竭者有矣,天地安得而位!胎夭失所者有矣,万物安得而育!”

        人赞助万物生命之道落实于日常生活,就是“正德、利用、厚生、唯和”。正德就是通过人修身养性的内圣之事来转化生命。转化生命具体包括提升生命(从血气肉体之身提升至精神性灵之身)、开拓生命(从一己之小体打通天地之大体)、充实生命(即生命的开显和完成)、延续生命(即生命的有限走向无限的不朽)。利用、厚生就是物质的开发和民生足用及政治社会清明有序的外王事业。唯和是走向生命和乐的追求,即身心和乐,家庭、社会、政治和乐,乃至天地万物同生共育的生命大和谐、大合唱。

        总之,朱熹的生命哲学以“生”为中心展开,他以草木生命为例,对生命的根源、动力、秩序、材料、意向、过程及人的天职等进行了较系统的阐述。这种生命哲学,既呈现了人与人、人与自然共生的世界观,又重视人的主体性和能动性,挺立了人的中心地位和价值意义,对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作者:王锟,系浙江师范大学法政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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