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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0年06月26日 星期五

    著墨无声,墨沉烟起

    作者:肖复兴 《光明日报》( 2020年06月26日 07版)

        《肖复兴散文》由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

        【序跋】 

        如今的散文,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喜爱和重视。这是应有之义,是文学发展与时代前行所交织而成的一种必然。

        散文是一种古老的文体,在我国的文学传统中,小说戏剧一直被认为是“小道”,而集部的诗和文才向来是文学的主要表现形式,或者说是文学的“正宗”。

        就诗与文相比,按照布罗茨基所说:“艺术就其天性,就其本质而言,是有等级划分的。在这个等级之中,诗歌是高于散文的。”但按照诗人阿赫玛托娃所说,散文则是高于诗的,她说:“走进散文时似乎有一种亵渎感,或者对于我意味着少有的内心平衡。”她还说,散文对于她“永远是一种诱惑与秘密”。在我们的作家与诗人中,似乎少有她这种对于散文创作的虔诚与敬畏之感。想想自己,惭愧得很,尽管常与散文为伍,有时却显得过于随意,没有散文写作时独有的那种“诱惑与秘密”的感觉。

        曾经,散文写作中出现了抒情散文一说,并大行其道。其实,在我国的文学传统中,散文写作一直是以叙事为主的,所谓抒情散文难见其影。如果真的有抒情,也只会蕴含在叙事之中,如萧红的散文;或在叙事之中含有人生哲思,如孙犁的散文;或在叙事之中浸透生活情趣,如汪曾祺的散文。这三位作家,都是我喜爱的。

        我的散文是以叙事为主的。我渴望能够将上述三位作家的风格与品质,相互渗透,融合一体。因此,在《肖复兴散文》的四辑里,无论写亲情,还是写友情,或是食之杂忆,或是怀人念远,都是在司空见惯的叙事中,关于庸常生活琐事或绵长回忆的一些拾穗小札。

        能够在平常素朴的叙事中,将这些琐碎的人与事,景与物,娓娓道来,一一写好,串连成珠,化蛹为蝶,并非容易。郁达夫在论述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散文创作时曾经说:“原来小品文文字的所以可爱的地方,就在于它的清、细、真三点。细密的描写,若不慎加选择,巨细兼收,则清就谈不上了。”

        我重视郁达夫所强调的散文写作的“清、细、真”这三点,并期冀自己能够做到这三点,起码应该向着这三点的方向努力,所谓“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真,不用去说了。真情实感,应该是一切文学写作之要义。但是,对于和小说等虚构文体相对应的散文而言,真,这一点和现实有着别一样密切的关系。真,便不止于面对真切逼真的生活,还在于面对自己的内心。

        细,郁达夫说得很明确,细不是巨细兼收,不是絮絮叨叨,不是老太太的裹脚布越写越长。细,便涉及文章的剪裁,乃至构思的角度。细,便不只是对生活的透视和态度,更是对艺术把控的能力。

        郁达夫是把清放在首位的,他没有具体解释如何才能做到清。清,便最难以做到。在我的理解中,我国传统散文中一向讲究含蓄,讲究余味。那是一种月朦胧,鸟朦胧的画面,似乎和清并不是一回事。清,应该指向文字和文气以及心地。以前读冰心的《往事》,记得有一句是“滤就了水晶般清澈的襟怀”,想那该就是清的最好写照了。如果说含蓄是散文讲究的味道,那么,清则是散文讲究的境界了。

        能写好散文的人,心地一定不会如乱麻那么复杂,心机也一定不会如蜂巢那么千疮百孔。所以,阿赫玛托娃能写那么好的诗,然而对于散文,她说自己害怕写。散文确实是一种易写难工的文体,所有人都能写,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写好。能写好散文的人,一定首先都是善良的人,前面说的萧红、孙犁、汪曾祺,都是写一手漂亮散文的人,都是这样善良的人。

        “著墨无声,墨沉烟起。”这是张岱《陶庵梦忆》里的一句话。这应该也是散文写作的一种境界,或者说是郁达夫所说的“清、细、真”的一种写意吧。我希望读者能够在读完我的这本散文集后,多少感受到这样境界的一丝丝气息,如果我做得还远远不够好,那么,就让我再做努力。

        (此文为《肖复兴散文》自序)

        (作者:肖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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