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国际论坛笔会】
窗外,米兰古老市中心的街道冷冷清清。与千百万人一样,我们处于完全封城之下。我们很难回忆起曾经经历过这样一份寂静,尤其是在这初春时节忙碌的日子里。眺望窗外已成为一种催眠式体验。每隔一刻钟左右,我们会瞥见远处有一个行人走过。而我们能听到的唯一的城市噪音,是附近大街上循环往复的空荡荡的电车,以及疾驰而过的救护车。
我和老伴儿都明白,几周来,我们与全世界亿万人有着共同的命运:宅在家里。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们得学会适应它。最初,我们主要关心的是把日常生活安排得可以接受。作为学者,我们相对幸运一些。虽然限足在家,我们每天仍然能够阅读写作,与其他城市和国家的同行通信。然而,随着封城一再延期,最初的恐惧逐渐消退,我们得以对新“常态”生活进行反思。我们忽然意识到,隔离未必是我们最初惧怕的一种孤独状态。当数亿人同时身体力行时,保持社交距离就成为唤醒我们同属人类这一感觉的共同体验。自疫情大流行以来,我们与亲朋好友以及各地同行之间互发的短信、视频聊天和留言,彰显了一系列共同的感知和情感:无论身处湖北、新泽西、伦巴第、巴黎还是阿根廷,我们都带着同样的惊异生活在当下的状态之中。相比于以往的“常态”生活时期,此时此刻我们的目光更为一致。
诸多迹象表明,非同凡响的事情正在发生。大自然正以一种不为我们熟悉的方式在城市中苏醒。青草正从欧洲古老城市路面的鹅卵石石缝间冒出;鲜花在广场上绽放;市区内未曾有过的寂静、人类体味的淡远,让野猪、野鸭、野鹿甚至野狼兴奋地闯入信步。除了环境的明显变化外,我们还感知到内心的变化。在围绕疫情的无数分析、探讨、数据和评论之外,一种强烈的人类共性意识油然而生。
未来几年,我们将清晰地回忆起这段隔离的日子,与他人攀谈时还把这当作共同的话题。“对了,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你怎么样啊?”我们清楚,这类问题指向一种集体体验,很可能会成为我们谈话的常见内容,即便我们与对方素昧平生、相隔万里。
在很大程度上,这可能是一种存在主义的危机应对方法,但它有助于我们想象社会互动和全球互动是怎样被影响的。几乎毫无例外地,普通百姓和国家领导人都会愈发感知到世界的现实关联性。较之宏观经济、文化和环境问题,健康危机更有说服力,更可能引发我们看待外部世界的方式来一次深刻的改变。简言之,人们越来越难以相信地球另一边发生的事情会与我们没有直接的关联。如果我们把危机看作是一个进一步了解其他文明的机会,而不是又一个强化现有偏见与成见的借口,那么我们可以从这场危机中学到很多。或许,对病毒的恐惧将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了解这个世界的文化和社会复杂性。
疫情还给我们的观念带来了另外一个重要变化:人们变得更富有群体意识,这是当前实行保持社交距离产生的一个副产品。数亿人宅在家里,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感。但我们也可能开始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来看待自己的生活方式。社会隔离现象在人类历史上曾屡见不鲜。几千年来,人类社会面临流行病、侵略、瘟疫、劫掠和破坏的威胁。今天,很多地方仍然处于这些威胁之下。疫情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反思自己的历史位置的机会。这场疫情在我们眼里震古骇今,而我们祖先却经历得多了;我们已经忘记,我们的生活方式既不是坚不可摧,也不是不可避免的。现代性使我们自诩为人类史上的特权一代,而此次疫情则是一个强烈的提醒:我们不是。
可以预见,疫情将促使人类转变对全球性问题的看法,如气候变化、人类健康、社会不平等。我们对地球的关爱现在已经是一项重要的国际日程,而疫情引发的情感效应很可能会再次推高我们这一关爱。当我们告诉孩子们,包括那些在消费社会的温室中长大的孩子们,要减少废弃物,以免对世界上的其他孩子造成未曾料想的后果时,他们可能会比我们更深切地体味到这一要求的意义。
这是否意味着国际合作将变得更为顺畅、争议更少?很可能不会。但疫情也暴露出了另一个怪象:孤立主义作为一种政治立场没有价值。任何国家、民族或帝国都不能假装自己可以不受外界行为后果的影响;任何国家、民族或帝国再也不能假装自己的行为不会影响到外界。虽然我们不期望疫情效应会使现实政策发生重大改变,但我们至少可以在短期内做出现实的预测:整个世界将更加清楚地认识到,我们的日常行为和社会行为可以影响全球。我们将更愿意承认我们的生活方式不再可持续。
我们在过去几周所做的努力(同意一大段时间在家隔离)还可能使我们对改变日常习惯不再抵触。也许不经意间,我们很快就会发现,对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前我们以为难以割舍的一些行为,我们是能够欣然放弃的。我们甚至可能意识到,世界不同地域、不同文化和不同文明的人类同伴,都有着共同的感受。
(作者:鲁卡·马里安·斯卡兰提诺,本文由中国社会科学院协调供稿,王灵桂统筹,王文娥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