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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9年12月13日 星期五

    南瓜,茄子,小鸡

    作者:钱红莉 《光明日报》( 2019年12月13日 15版)

    郭红松绘

        南瓜苗在围墙上的破脸盆里早已秧好,可以移栽了。

        天阴漆漆的,挑一担火粪,在小麦地靠近坟包处,挖几个坑,火粪捧进去填实。火粪肥力足,土质里含有草木灰、牛屎粑粑灰、刨花灰……蓬松得很,无需小铲子,直接用手指掏个洞,将南瓜苗扶上,培土,浇水。

        妈妈说:“水要慢慢浇,才洇得深……”

        翌日,若是个晴天,就不要偷懒,趁早饭前,摘几片树叶子去把新载的南瓜苗盖上,免得被太阳晒蔫了。还是要浇水的,急不得,慢慢洇。黄昏,也要去浇一遍水。

        过不了几日,南瓜苗养活了。从妈妈对待瓜苗的耐心、仔细和爱惜里,叫人自小懂得人与万物的深厚关系。后来,每次听柴可夫斯基的《船歌》,便会想起乡下岁月。钢琴一点点地往纵深处探,与我给南瓜苗浇水何等相似呵,一点点地,一点点地往下滴,生怕冲垮了火粪,怕它疼似的,爱惜着,恰如春风逶迤……

        南瓜苗旁边耐不住寂寞地长了七八株野草,用小锄头尖轻轻勾掉,顺便给南瓜苗松松土,再铺一把枯稻草上去,最好再描点儿淡肥。妈妈一边侍弄,一边告诉我,肥力太足会把南瓜苗烧死,所以粪要兑水稀淡点。我努力地记住这些——想着将来,也要自立门户,一定要把庄稼活做好了。哪知,一辈子忘不了。

        接下来,南瓜长高了,分了好几个杈,开始牵藤。植物有野性,却没眼睛,抹黑一样,触须四处探,总不明白似的,妈妈就来引导,把这些触丝往坟包的方向引,它们也听话,一直往那里长去。太快了,不及半个月,藤蔓将整个坟包覆盖住了,巨大的叶片上白筋纵横,通常,这样的品种结出的瓜糯而甜。

        皖南当地的南瓜是蒲团状的,扁扁圆圆的,好看,天生是艺术品。

        同事的伯伯是位画家。有一天,她说想让伯伯画一幅画送我,问要怎样的。我脱口而出:“就画一个我们皖南的蒲团南瓜吧,最好上面停一只蚂蚱。”随口一说,就忘记了。

        多日后,同事带来一幅画,画框都装好了。她说,伯伯特地去皖南采风,专门拍了南瓜回来画……伯伯何等艰辛,为一个蒲团南瓜。

        这幅画挂在餐厅许多年。蒲团南瓜的造型天生佛系,映照着一个寒瘦之家一日三餐的朴素、寡淡,佳趣天成。

        市场上售卖的瓜,一头大一头小,圆不圆,扁不扁,着实不耐看,吃起来,水垮垮的。

        农忙时节,把结出的南瓜挑回去,放在阴凉的床下,可一直吃到冬天。

        南瓜烧豆角,长夏的常见菜。没有肉,倒点菜籽油光锅,囫囵烀一锅,下饭得很。除了这道菜,就是蒸茄子,青茄子、红茄子,自菜园摘回,随便划几刀,在水里浸出黑汁,挤干。这边把米饭锅烧开,滗掉米汤,茄子倒饭上;另备一小碗,蒜瓣切碎,加盐、菜籽油,一起蒸。锅巴香了,茄子也熟了,捞出,拌上佐料。在童年,这简直是神仙般的伙食。

        茄蒂不扔,攒下一盘,掰开,扯除白筋,清炒辣椒丝,就着粥,绝一味。茄蒂上有芒刺,下锅后渐软,但依然有韧劲,吃进嘴里,抵着了上颚,微微地痒,至今犹记。

        在乡下,摘茄子,一摘便是半篮,留下的茄蒂可观。当今,去菜市,只能买三四个茄子,那么点儿茄蒂,怎值得吃呢?况且,现在的辣椒早不是那个味了。

        当今的孩子不懂的。自小吃惯大棚种植的瓜菜,他们的味蕾没有乡愁可言。

        每次听埃尔加的《大提琴协奏曲》,自有小鸡出壳的茸茸感。我又要过童年了。

        妈妈找一个破篮子,填充几件不穿的袄裤,放二十个鸡蛋。

        家里那只芦花老母鸡早几天前便开始不思粥饭了,她要尝试行一段母亲的伟大历程。

        妈妈就成全她。

        鸡毛全部松开,比平时庞大了一倍多,她爱惜地把二十个鸡蛋抱在怀里孵,认真,专注,水都不晓得跳下来喝。每天早晚,妈妈就把她抱下来,备好稻子、水,她才勉强啄饮几口,咯咯咯地,拉一堆白色的鸡粪,就又飞到窝里了。

        天下物种,皆一样,一旦做起母亲,简直往神性的路上走了,牺牲,忘我,慈悲。

        妈妈每晚都要把鸡蛋拿出来,放在灯下照,有时会兴奋地指给我看:“小鸡眼睛长好了呢,你看你看。”仅一个小黑点而已。

        《大提琴协奏曲》流淌至后来,险象环生,我的气息快要跟不上其间的节奏了,真担心晕过去。对的,就是这种窒息感,让我回到童年,我们家芦花鸡孵蛋同样令人窒息、焦急——冰冷的鸡蛋,怎么可以焐热了,然后长出小鸡雏来?每天看,每天都还是那么冷冰冰的一只只鸡蛋。孩子哪有耐性静等一只小鸡破壳而出?

        一切都等不及了。我们喜欢去河边看燕子串花衔水,去打谷场拿个大扫把扑蜻蜓……要么,呆呆坐在稻草堆上,望远……

        直至有一天,一只只小鸡啄破蛋壳,自顾自挣出,弱弱地叫唤着,唧唧唧,唧唧唧……

        鸡妈妈好神气啊,脱胎换骨似的,走在前头,领着十几只(中途坏了几只蛋)小鸡雏在村里散步、啄食虫子。白的鸡,黄的鸡,花的鸡,茸茸可爱。

        小鸡喜爱吃小鸡草的籽实。我们去田野里逮,一捋一大把,回来撒在地上,白的鸡,黄的鸡,花的鸡,一窝蜂地过来,抢食不已,它们一边啄,一边发出“唧唧唧”的微弱之声,是“谢谢你,谢谢你”的意思。

        日子一天天地往下过着,小鸡们日渐地高了,壮了,开始蜕绒毛。这时,妈妈还会去街上捉回几只小鸭、小鹅一起养起来。

        多年以后方知,童年捋过无数的小鸡草,学名看麦娘。

        (作者:钱红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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