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前往华东医院探望已经13年未见面的黄宗英大姐。在这期间,我虽然同她有电话联系,还从朋友微信上得知她的一些情况,但心里还是惦着95岁高龄的大姐,不知现在会是什么模样。一进病房,大姐倚靠着床头微笑的神态,就把我先前的担忧驱散了。大姐耳聪目明,立刻认出了我,并且对答顺畅,那悠然的神态,又唤起当年我同亦代和她愉快畅谈的回忆。
与宗英大姐闲叙之际,我注意到了宗英大姐身边的保姆小琴。我初次见到她是在北京,那时她只是一个小姑娘,而今已经是年近半百的中年妇女了。因为想多了解一些大姐住院期间的情况,趁大姐闭目养神的间隙,我同小琴拉起了家常。
小琴名叫姚婉琴,安徽巢湖人,本来是在北京冯亦代家当保姆,亦代逝世后,宗英身体也不好,觉得她虽才二十来岁,但人很聪明,做事麻利,就把她带回上海。宗英大姐住进华东医院,小琴也就跟着她住进病房。小琴白天为宗英大姐做饭,陪护她,晚上睡在病房护工的躺椅上。小琴已陪伴黄宗英21年,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时光都献给了宗英大姐。我从小琴口中得知,她老家这些年经济发展很快,家里人都劝她别去上海干那么累的活,回家日子更好过,但她不听劝,坚持为宗英大姐当保姆,连她女儿结婚,她也没能回去参加婚礼。
以前宗英身体尚佳时,小琴还回家过春节,而今她已经连续三年没回去了。我问她这么长时间离家,是否觉得委屈。她说:“奶奶离不开我,我一走,奶奶没人管。奶奶对我好,再大的委屈,我也心甘情愿。”前两年宗英大姐做大手术,身边没有亲属,只有小琴一人日夜陪护照料。然而有人以为大姐难逃此劫,竟假借上海作家协会之名,将宗英大姐的银行卡和身份证收走,反诬小琴是“偷钱贼”。面对如此诬陷,小琴没有愤而离去,而是无怨无悔地继续服侍宗英大姐。有几天,大姐身躯一动就疼,小琴就日夜侧身贴着宗英大姐。她明白,奶奶信任她。最后,流言澄清了,大姐的证件、银行卡也归还了。我不由得想,21年的风风雨雨,可以想见其中的辛劳与孤寂,许多连子女都未必能做到的事,这样一个不是亲人的保姆却做到了。
由此,我又想起陪伴杨绛先生二十多年的保姆张梅月,我们都称她梅月阿姨。她本来在施咸荣家做保姆,因为人忠厚,做事细致,就推荐给钱锺书家,渐渐赢得钱老夫妇的喜爱和信任。钱瑗和钱锺书逝世后,梅月几乎成了杨绛身边唯一可依赖的人。除保证杨绛一日三餐外,杨绛的一切活动全靠梅月陪护。梅月虽然文化程度不高,然而在杨绛基本丧失听力后,她几乎替代了杨绛秘书的工作,我每次打电话与杨绛议事,全靠梅月替我转达、沟通。杨绛住在四楼,为了方便看病,梅月甚至把在老家的丈夫叫来,需要时就让她丈夫背着杨绛上下楼梯。
我想,宗英大姐和杨绛先生都能够如此长寿,同她们遇到小琴和梅月这样善良的保姆有很大关系。
家政服务无疑是当今社会不可缺少的一个行业,尤其是我国已进入老龄化社会,对于病残或空巢老人来说,保姆的作用甚至超过了亲属。近年来家政服务行业恶性事件频发,引发人们对“问题保姆”的谴责,以及对保姆的普遍不信任,实际上,任何一个行业里都是良莠并存的,不应否认,仍有不少像小琴和梅月这样勤恳、善良、纯朴的保姆。在规范管理家政服务市场的同时,我们也应对这个群体给予更多的理解和关注。
(作者:李景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