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观潮】
豫剧名家、中国戏曲学院名誉教授马金凤先生年届九十六岁高龄,从艺九十春秋,舞台艺术成就卓著,她所创立的“帅旦”行当令人惊艳,更需要确切理解恰当把握。
帅旦的定义与内涵。《中国戏曲志·河南卷》撰文称:“穆桂英挂帅,名旦马金凤的代表作。马金凤扮演的穆桂英融合了青衣、刀马、武生各行当表演技巧,创立了帅旦行当。”马金凤扮演的穆桂英这个脚色,之所以被确认“创立了帅旦行当”,表明它具备并体现了作为行当的基本要素:是何种人?要怎样演?包括使用什么手段,展示什么特色,呈现怎样神采。据此考察,所谓“帅旦”,绝非“帅”与“旦”的简单相加,它所刻画的不惟是“帅”的身份,其核心、主体更是“帅”的伟岸资质。
从技术层面看,它“融青衣、刀马、武生为一体”,即融合了青衣的声腔,刀马的工架,武生的气派;从表演风格看,它融青衣之端庄,刀马之飒爽,武生之英武;由此构成一个巾帼英雄的审美意象,展现人物的家国情怀、运筹才干、破敌武功、将相风度,因此具有较高的品格和境界,并非所有“女元帅”都能跻居行列。比如同一个脚色穆桂英,同为领兵大元帅,在《破洪州》中,她绝少大丈夫的凛然,更多小女子的娇嗔;淋漓尽致地展现花旦的活泼,小心谨慎地规避青衣的凝重,此穆桂英与彼穆桂英、此女元帅与彼女元帅,在气质、格调上存在明显落差,故而两者同脉同脚不同行。一句话,“帅旦”扮演的是以青衣表演手段与风格为基础的女元帅,不是以花旦、刀马、武旦等其他行当应工的女帅脚色。
有文章讲,“帅旦之行当因其‘帅’而立”,许多演员表演“无一不是在‘帅’字上做功夫”。就是说“帅旦”的成因及扮演者的追求,全在于一个“帅”字所概括的英俊、潇洒、干净利落等漂亮的样貌。此论近乎似是而非。须知,帅旦着重刻画脚色的精明豁达、神情淑静、气宇轩昂——亦即精气神,直抵人物内在的思想境界、精神魂魄,是传神写意,是形神兼备,岂是一个“帅”字了得。
帅旦立行的意义及遵循。“帅旦”生于个体而超越个体(脚色),生于“马派”而超越“马派”,升华为群体(行当)的标识,剧种的共有资源,其意义有二:
行当健全、分工精细是剧种成熟、艺术表现力强盛的显明特征。帅旦创立将促进豫剧艺术的拓展。此其一。
戏曲表演有规范讲规格,常以规范程度品评精粗高低。立行当、树规范,将有利于改善单调粗简、随意发挥的表演陋习,有利于提高剧种的艺术品位。此其二。
行当已创立,规范要遵循。以青衣为根,以豪气为魂,武功精当而简约,声情疏朗而深邃——这便是帅旦作为行当艺术规范的核心内涵。有些附着物与它看似一体却不同一。例如马金凤以几许沧桑、几许悲壮、几许豪迈生动地塑造了“五十三岁又管三军”的老英雄穆桂英的艺术典型,并以强大的艺术魅力呈现了独特的舞台审美意象。然而,这“沧桑”“悲壮”“豪迈”确实是塑造“这一个”艺术典型所必然,却不是演出帅旦这一行所必需。又如,马金凤表演所显现的雍容、富丽、清新、明亮等斑斓风采,专属于“马派”特色,亦非帅旦的行当特色。通行的帅旦,要为各派所通用,势必要守住帅旦的根本——否则便不能成为帅旦——而任其濡染别样色彩。
帅旦前瞻。展望帅旦前景,不禁想到京剧的闺门旦。
京剧闺门旦,列于正旦、花旦、武旦、老旦之间,按一般说法,扮演妙龄待嫁的闺门女子,如《拾玉镯》之孙玉娇、《豆汁记》之金玉奴等小家碧玉,《春秋配》之姜秋莲、《凤还巢》之程雪娥等大家闺秀是其行当担当。近二百年京剧舞台的历史现实是,大家闺秀尽归正旦(青衣)扮演,小家碧玉概由花旦承包,闺门旦彻底架空,落得个有名无实。
豫剧帅旦与京剧闺门旦比较,大有相似之处:或只饰闺门或只扮女帅,表演门类过窄;此行可演彼行亦可演,脚色外溢偏泛;两者叠加就有可能动摇行当的生存。况且,帅旦立行年份浅,专有剧目稀,如幼苗小花在豫剧“内八脚”“外八脚”花田中显得甚是伶仃娇嫩。变弱势为强势,绝非一日之功,绝难一蹴而就。
马金凤创立帅旦,为豫剧的繁荣发展作出历史性贡献。豫剧帅旦的养护、加强、丰富、精确、稳定的崭新历史责任,要由有志气有出息的晚生后辈自觉担当。
剧目盛则行当兴,剧目乏则行当衰。帅旦传统剧目资源匮乏,新编剧目积累不足,成为帅旦行当建设的惰力。人们期待帅旦新剧目问世,让一批后起新秀之穆桂英捧印挂帅,在新征程上展现帅旦更强、更精、更美的亮丽新姿。
(作者:贯涌,系中国戏曲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