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温泉与济南名泉

    我在英国巴斯（BATH）居住的时候，经常想起远在祖国的济南。得天独厚，上苍垂爱，巴斯是英国唯一的温泉之城，济南则是中国乃至世界上著名的泉城。

    先介绍一下巴斯：巴斯小城在伦敦以西160公里。在大不列颠排名前10、在欧洲和世界享有极高声誉的英国顶尖名校——巴斯大学，就是以该城市命名的。巴斯被誉为“英格兰最美的城市”，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定的“世界三大古迹之一”，也是英国唯一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城市。其城市风格和各色建筑均为古罗马式的，在这里时时会有一种置身意大利的感觉，这是因为该城真的是由罗马人建立起来的：公元1世纪凯撒大帝的铁骑横扫欧亚时，强大的罗马军团打到此地，被这里优美的自然风光和天然温泉所吸引，便驻足下来，修建了极其精美豪华的“古罗马大浴场”，供帝国皇室使用。

    大浴场为古罗马神庙式建筑，高大的罗马柱镶嵌在一池碧绿的泉水里，高举着头顶上哥特式的石筑宫殿。十多位两人多高的大理石名人雕像环绕着四周，据说包括罗马皇帝恺撒在内，可惜我一位也不认识，只是非常仰慕其雕刻风格，觉得它们与著名的“断臂维纳斯”相仿佛。宫殿的尖顶和巨大窗棂皆镂空浮雕，繁复而又精细的花饰，彰显出当年罗马人的富足与傲世感，当然也标志着他们高大上的艺术审美标准。大浴场被称为“BATH”，以后这座城市都随着它叫作“BATH”。

    这座大BATH一直完好地保存到今天，成为一座博物馆，向慕名而来的全世界观光客开放。在热气蒸腾的古老浴池旁，至今还保存有布拉杜德国王当年洗浴的“宝座”和他的石塑像，还有后世不断挖掘出来的或石头或金属的人头像、装饰画、钻头工具、水舀、环扣、发针、耳环……参观这座博物馆的门票是11.5英镑，差不多115元人民币，按说不算便宜，然而参观完却觉得相当值得，那余香一直在我心中的某个角落里珍存着。为什么？

    因为整个展览做得太有文化品位了，完全不是我当初以为的：一个“大澡堂子”有什么可说的呢？呵呵，英国人还真让它有了很多可说的：不仅有两千多年来建造与不断延续的大BATH本身的历史，以及它的建筑、文物、考古意义上的知识；还有关于古罗马、英格兰、爱尔兰及欧洲的地理、历史、人文、艺术、科技、哲学、军事、国家关系等等许多内容。我听得津津有味，就像上了一课，觉得世界竟然如此丰富多彩；更珍贵的，还唤醒了我渐渐被世俗生活遮蔽了的文化之“贵气”——这是我自己生造的一个词儿，指的是代表人类文明最高水平的“纯文学”和“雅文化”。这种高雅文化的召唤，其实无时无刻不响彻在我们每个知识分子的心底，只不过有时我们被世俗、庸俗、懒俗、恶俗吵聋了耳朵，一段时间听不到了；但我们纯粹的心还在，博物馆、图书馆、大学等等，就是召唤我们回归“贵气”的所在。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对济南就有了不满足：她到现在还没有一座济泉博物馆，这是不是有点儿不可思议？

    中国人爱说济南是“天下第一泉城”，从古人开始，就以济南的泉水之多、之有名而恃泉傲世。金代“名泉碑”曾为济南72泉立碑，这在封建社会算是至伟的大事，不仅歌功颂德，更要传之千秋万代。济南的泉尚不止72处，据清代沈廷芳《贤清园记》称，其泉“旧者九十，新者五十有五”，共计145处。1964年新中国进行了一次实地调查，仅在市区内就有天然泉108处（或曰110处）。于是，又有人举出“七十二行”和“七十二变”为例，说济南的72泉不是实数，而是“泛指数量多的意思”。

    我个人认为，数字非实质，不那么重要，关键是一个“美”字。

    那年春暮夏初，我到了济南。哇，趵突泉正昂扬吐水，三股水缸一般粗壮的大水柱，红日跃海一样，闪电划天一样，高铁奔驰一样，以无可阻挡之势，喷薄！喷薄！烟云惊耸，紫气东来，清凛傲娇，雪浪逼人。一条激情奔涌的大河，从泉眼处腾起，滚滚滔滔，沿着修筑得城墙一般结实的河堤，冲决而下，它是从两千年前，不，是从三千亿年前就开始奔涌了，一直，一直，腾飞！腾飞！真个是“云含雪浪频翻地，河涌三星倒映天”（明·胡缵宗）。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济南趵突泉——可真不愧是无与伦比的惊天泉啊！我从没想到过“泉”这种在水家族中算是温婉小女子的一类，竟能腾挪出这么激荡天地人心的场面，顿时凌乱了，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济南友人笑话我：这还刚刚是一个泉呀，我们还有金线泉、珍珠泉、黑虎泉、杜康泉、密脂泉、斗母泉、漱玉泉、柳絮泉……咳咳，韩小蕙你真没见过世面！

    我先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呀是呀，是我的问题。接着，就立即率尔反击道：“不过不过，也是你们的问题，更是你们的问题——济南怎么到现在还没建起一座济泉博物馆呢？”

    主人们一下子全被噎在那儿了。

    按说，平时我绝对不是个“外国的月亮也比中国圆”的主儿，但说起应当修建济泉博物馆这个话题，我竟思绪滚滚，腹议滔滔：巴斯巴掌大点儿的地方，区区9万人口，仅有那么一口温泉，人家英国人就做出了一座那么有文化、在全世界都广有影响的大BATH博物馆；济南呢，有着这么举世无双的泉水，这么天下无二的泉城，这么无与伦比的历史文脉和典籍资料（单是历代文人咏泉的诗词就浩浩汤汤），如果倾全城之力，建起一座高端的济泉博物馆，再借助互联网发布出去，还不让全世界都凌乱了，立时就把济南当中国啦！

    呜呼，两千多年或曰亿万年的济南泉，请抓紧时间吧，“日月忽其不淹兮”，新中国都已经66岁了。但愿你借助济泉博物馆的东风，再度振翅古老的青春，把今日济南以及中国之皇皇巨变，带到世界上的每个角落，知会中国的每一位友人！（作者为本报领衔编辑，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