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是太阳对大地的凝视;青春,是时光对生命的凝视;回忆,是人们对昔日的凝视。每当我凝视60多年前二战胜利后不久的莫斯科时,便会想到那些让我心灵得到净化、良知受到启蒙的往事,感触到那到处充满着温情、善良、和谐、友爱的氛围,和正义终于战胜邪恶、真理终于战胜强暴的人间最大喜悦。英国有位诗人曾说:“一个人的一生中有一个时刻,你如果能够找到它,或许就会是你终身的幸福。”我觉得,我能够在那个时候来到它的身旁,或许,这就是我一生找到幸福和认识到幸福是什么的“那一个时刻”。因为,那里是一个用几千万人勇敢的牺牲和这些勇敢牺牲者的鲜血洗得格外清净明亮的天地。
那时候,好像太阳离我们特别的近,天空好像也特别的蓝,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新鲜、靓丽,人们的精神都很充实饱满,心情都很明朗愉快。因为那场整个大地都在燃烧的战争刚刚结束,每个人都经历了后人无法想象的苦难和悲伤,心中痛苦的烙印和眼角上擦也擦不去的泪痕,都留得很深很深,所以觉得眼前的这一切一切都很可爱,都值得特别地珍惜,对于许多不可理解的事情,都用善意的心情去理解;对于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都用善意的心情原谅了它的存在。大家都知道,经历了那样一场毁灭而生存下来,本身就是很不容易的。所以,每个人都在努力地工作、努力地学习,都用微笑迎接每一个黎明,都用诚实的劳动去“打扮”生活。
那时候,人们最喜欢说的一个词,就是“诚实的劳动”。人们都把它看作无上光荣的事,也认为这就是生者对于死者的最好奉献和永恒的怀念。大家之所以同具这样一个心理,那是因为平均每个家庭里都有一个人在战火中牺牲。所以那时,不论是车床旁边的工人,还是做着尖端科学试验的学者,都在不计报酬地诚实劳动着。正是靠着这诚实的劳动,在战后短短的几年时间里,便有了古比雪夫水电站、伏尔加、顿河运河和地铁网络那样震世惊奇的辉煌杰作,不断在最新出版的地图上闪亮。离我最近的是莫斯科大学新校舍,它是1949年才破土动工,但只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就在列宁山上耸立起一座辉煌壮丽、气度非凡的世界第一流学府。为了体现对于诚实劳动的尊重,不少参加建设的青年,被直接录取为莫大的学生。
在我们学校里,当然,在别的学校里也有几个年纪很大的学生,他们都是刚刚复员的军人。人们都用一种特殊的感情看待这些当年被人们称为“走向亲人千里万里,而走向死亡只有半步”的人。他们现在离开硝烟弥漫的战场走向科学宫殿时,自然要比一般的人困难多些,因此,也得到学校格外的优待。当时大学生宿舍紧张,不是每个人都能住上,而他们总是可以分到一间离学校最近的宿舍。
那时候,在青年学生中间,经常荡漾着的还是那些怀念战争岁月的歌:《喀秋莎》《小路》《遥远,遥远》《再见吧,妈妈》等。那悠扬的旋律总会带我们找回那个年代,也会更增加今日生活的幸福感。不过我回头看看,那几个年纪大的同学,身着绿军装的复员军人,总是面色严肃地站在我们身旁。
一次,学校共青团组织我们去离莫斯科100公里的毕谢里谢沃特村,参观卓雅的故居和她牺牲地的纪念馆,我们自然又是一番无以言表的激动,有些女同学还流下眼泪,可我回头看看那几位复员军人,仍然是那样面孔严肃,像是几尊活的雕像。
更让我永远记在心头的,是那个暴风雪之夜。有一次,我到远离莫斯科的一个农庄里去实习,在返回住宿地的路上,突然遇到了一场出人意料的暴风雪。暴风雪,在草原地带是很吓人的,也是很危险的。那天,我从农庄里返回时,天色较晚,临走时农庄主席要送我回去,我执意不肯,因为我自认为道路还熟,沿着与铁路线平行的一条公路走回去就是了。可是我走到半路,便听到身后响起狼嗥一般的呼啸声,空气中弥漫的烟雪越来越浓,渐渐地便模糊了视线,狂风肆虐,眼前的景物全消失了,回头再去找那依傍的铁路线,已经不见了踪影,脚底下的雪越走越不踏实,半身陷于雪野之中。坏了,我可能迷路了!
正当我陷于绝境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悦耳的马铃声,透过风雪的隙缝,还听到有人呼喊我的名字。我停了下来,看到混沌的雪墙后面晃动出一个黑影来。天啊,就是那位农庄主席赶着马爬犁寻找过来。他将我扶上爬犁,又将身上的皮大衣脱给了我,冲出风雪重围将我送回住地。
“你在风雪中辨路的本领真大呀!”我感激不尽地望着他说。
“风雪地里走惯了,”他闷声闷气地说,“在前线的时候,经常碰到这样的坏天气!”我知道,他在卫国战争期间,在部队里就是个运输兵。
在那太阳初升的岁月里,我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它让我感到生活充实,感到世界上存在着那么多有价值的东西,值得我们去追求、争取和奋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