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尚是毛头小伙的我,初来南国,最惊艳的,不是广东的大厦高楼,而是那些南国独有的植物——高大的木棉开火红的花,三角梅闹红了立交桥,洋紫荆不管不顾开得纷乱。而凤凰树,却是惊艳中的惊艳。看到它,全是呆了,如吃醉了酒。这是什么植物,怎么可以开得如此张扬霸道,如此妖艳性感。
许多年后,当我重拾画笔,画传统文人画常见的梅兰竹菊时,总感觉一些不满足,觉得画来画去,都未能表达我内心深处一份炙热浓烈的情感,无法表达我内心那饱满怒放的情绪。
吴冠中说,脱离了具体画面孤立的笔墨等于零。我想说,脱离了画家真情实感的笔墨等于零。
今年四月,我的老师傅泽南突然打来电话,说你画了那么久,也积累了一些作品,在北京办个展览吧。我答应了,却突然感觉压力很大。虽然我一直坚持写生画画写作,但画画这么多年,从来都是想起来就涂鸦一张,从没想过集中展示给人看。忽然间,要办个展倒不知怎么画了,画什么、怎么画都觉着不满意,至少先画出几幅像样的大画垫底吧?而展览的日子在一天天逼近。
那天望着窗外发了半天呆,窗外连绵阴雨。想,这是在广州。想,我一个来自异乡的浪子,原本只是计划做普通农人的,居然成了作家,成了广州人,在广州核心地带有了自己的家,不禁有些恍惚。忆起许多年前我初来广东,和工友李中标一起寻工不着,寄身于烂尾楼的日子。想到我们拖着沉重的脚步,寻工则一天天地没有着落,心里那个急呀。傍晚回家,两人坐在烂尾楼楼顶,喝着自来水,啃着方便面,憧憬美好未来的日子。那烂尾楼不远处的山坡,浓绿中一团团火样燃烧的树。我不知那是什么树,只觉得出了奇的美和艳。李中标比我来穗早,见识多,他告诉我,那是凤凰树。我说,开得真好看。
其实我说凤凰树开得好看时,是在羡慕凤凰树,想到的是自己何时也可以像它那样绽放自己?想着憧憬着,有一天,我也会像这凤凰树一样怒放生命!
对,就是凤凰树!火、艳、红、浓,不屈!怒放!一系列的词汇和形象,在我的脑子里跳跃。我差不多是一跃而起,铺了一张六尺整纸,大笔涂出了凤凰树的枝干。凤凰树,青春岁月,在我笔下复燃。没有前人画的凤凰树来借鉴,正好可以不拘一格。我用最浓的墨,用乱麻一样的笔法,在纸上涂出了浓烈的黑。然后挤了两整管大红,调了浓的颜料,直接倒在黑墨上。色与墨交融,红在黑的衬托下格外艳丽。但我还是觉得不够红,不尽兴,不过瘾,不能表现我1994年的记忆中的凤凰树的艳丽。于是我又挤了两管朱红,在色墨交融的大红上,再泼上了朱红,到那红得耀眼时,并一连画了三幅六尺整张宣纸,连接在一起作为展览的主图,才感觉终于尽了兴。画好后,心情畅快。甚至连款也不落,直接盖了印,觉得再写什么字都是多余的。
后来,我慢慢地摸索总结出了一些画凤凰树的方法,又画了许多幅。手法可能更成熟了,笔法更讲究了,画面效果更好了。但再没有一张凤凰树,像处女作那样充分表达了我的青春与激情。对凤凰树最浓烈的情感,在不管不顾地将浓墨与大红、朱红泼散堆积在宣纸的瞬间,似乎已挥霍一空。再后来画的同一题材画作,更多的是理性地思考如何构图、如何布局等等。别人也许看不出来它们之间有什么不同,但我知道我深爱的还是那一幅!展览期间,所有作品被人收藏,这张《南国嘉木图》被我的恩师及展览策展人傅泽南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