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种艺术手法,诗人常为作品中的景物设色,借以提升、强化视觉效果。文学史上不乏运用颜色装饰审美空间的高手,给人美轮美奂的印象,很能展现当事人的机心。
说起诗中的颜色,我首先想到的是北宋诗人潘阆和他的一首小诗《九华山》,论水平他够不上一流,但是诗中丰富的颜色深深地吸引了我。此诗只有四句,其中“最是雨后江上望,白云堆里泼浓蓝”一联堪称设色的经典。白是本色,基本色,非常纯粹;深蓝又是色彩的极值,两种绝色混融一体,对比鲜明;一个“泼”字,不仅突出了两种颜色瞬间叠合后产生的巨大裂变,也使静态的颜色有了夺人眼球的动感,增强了人对色彩的感觉。金性尧先生编《宋诗三百首》,我猜想也受到此诗色彩魅惑,认定它能代表宋代诗人在色彩铺陈方面的艺术水准,断然将这首小诗收入这本数目只有区区三百首的宋诗选集中。
毛泽东是政治家,却又是杰出的浪漫主义诗人,偶一行吟,多为绝唱,论起诗中设色的本事亦属一流。“战地黄花分外香”一句,堪称神来之笔。本来是经历了一场血腥拼杀的战场,战后巡视,战士换位为诗人,眼睛里便只见野芳的倩影,却也由此凸现了胜利的喜悦,表达了对牺牲战友的凭吊,寓意无穷。在自然颜色中,红色最鲜艳,视觉效果也最突出。像白居易的“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杜牧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之所以让人过目不忘、千古流传,与诗人巧妙地融入了这种鲜艳的色调不无关系。值得一提的是,短短一首《望江南》,诗人在其中呈现的颜色竟有三种之多。读过此词,一定会引发读者的心理共鸣:能不忆江南!充满了对那一方神奇山水的向往。作为设色大师,毛泽东也特别喜好用红色来装点呈现于诗中的景物,其中最让诗人得意的莫过于:“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一句,那意境真的太壮美了。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滴血的残阳竟将深蓝的天幕濡染成一片绚丽的殷红!诗人前面虽然还有充满艰险、吉凶未卜的长途,但面对这血色的黄昏,胸宇间激荡的是无限的勇气与信心。
平心而论,宋代诗人苏舜卿好诗不多,但“笠泽鲈肥人脍玉,洞庭柑熟客分金,”“绿杨白鹭俱自得,近水远山皆有情,”两句却深得我心,因为这也是作客他乡的我梦里常有的颜色。鲈鱼纯白、柑橘金黄,一闭眼,满目都是家乡的丰饶,也因此激起了对家乡美食的怀念。
论设色,山水诗人自然是当之无愧的高手,“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俱是不朽的名联。但我觉得杜甫的《秋兴》也有撄人心脾的绝色呈现:“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玉露凋伤的枫树是一抹让人怦然心动的殷红;而丛菊催下的泪水里,也一定漫漶着家乡让人眷恋的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