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童年,总是和饥饿联系在一起的。
那时家境拮据,几颗水果糖,父亲往往也要将它们切成两半,分给我们姊弟五个品尝。我绝不会“囫囵吞糖”,而是惬意地聆听一小半糖粒撞击牙齿发出细碎的声音,感受着水果的芬芳在嘴里漫溢,而后甜味直达腹腔,消抵胃部因饥饿产生的疼痛。
那时候,现在看起来颇不起眼的野菜,是我家餐桌上的重要粮食。主粮不够吃,野菜相对而言易得,炒上几大盘,权当副粮。只是缘于量多,作料油水又太少,野菜的味道不佳,只能勉强在嘴里稍加咀嚼,遂吞下肚里,能将饥饿感覆盖就好。
野菜不好吃,而采摘的过程却相当有趣。挎上几个小巧玲珑的竹篮,与四个姐姐在父母的带领下,沐浴着暖暖的春光,沿着潺湲而歌的溪涧缓步前行,接受大自然的馈赠。
见得最多的是一种青绿色亭亭玉立的植物——蕨。它头上的卷毛盘成一圈,纤柔的身子在春风的挑逗下轻轻摇晃,憨态可掬。这种青蕨味道纯正,微甜,放点油盐清炒即可,往往被吃得精光。离溪涧稍远土质硬实的坡上,散落着另一种毛蕨。它是灰白色的,身上钻出细细的绒毛,味道带点苦涩,得先在热水中漂洗一遍,最好再放几片腊肉爆炒后出锅,否则颇难下口。
低洼的水塘边,可以采到野芹。水灵灵的袅娜身段,配上轻盈碧绿的叶子裙幅,恰似京剧里的青衣。还未炒熟,看一眼心就醉了。
走进整片的小竹林,还可邂逅愣头愣脑的竹笋。长的、短的、瘦的、胖的,躲在竹林深处的各个角落,与我们捉迷藏。偶尔,一只调皮的狗尾蛇“唰唰”地穿过脚边的草丛,惊出我一身冷汗。运气好的话,还能邂逅野兔、野鸡之类,然后徒劳地与之追逐一番,笑声、呼喊声洒落一地。天蓝蓝,水绿绿,风轻轻,在那个饥饿的年代,大自然旖旎的风光,是我们心中另一种意义上的粮食。
还有一种印象极为深刻的粗食——蕃薯,也占据了我童年回忆中极为美好的部分。
如今饭店里的稀饭用料精细、花样繁多:皮蛋瘦肉稀饭、猪肝稀饭、三鲜稀饭、海鲜稀饭……无论烹制得如何精致可口,却似乎比不上儿时最常吃的蕃薯稀饭。当蕃薯这种浸透泥土气息的甜味,与米饭那种吸纳阳光芳香的甜味掺杂在一起时,会带来一种全新的口感——自然、纯粹、朴实,让人唾津潜溢,胃口大开。
放学后,往往是最为饥肠辘辘的时候,于是邀上几位伙伴,循着路边农夫耙过的蕃薯地,来回搜索剩余的果实,一旦发现“蛛丝马迹”,遂用棍子撬动泥块。窥见蕃薯露出一点点脑壳时,便以手代棍,小心翼翼地挖出,喜悦之情难以言表。
常年的饥饿,是无比痛苦的。然而与饥饿相关的这种种快乐,也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作者为江西省永新县公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