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酒醇厚清淡,甜润爽口,香气浓郁,好喝不上头,是白衣港每家每户必备的酒水饮料。爹这辈子学会了不少手艺,推谷、盖屋、修锁……不知从何时起,他请来木匠,做成了一个酒橧,又买来两口铁锅,开始熬起米酒来。
熬米酒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细致活儿。选料、泡米、蒸煮、起锅、入缸、调温,需精心照料,一丝不苟。
首先是用大“龙头锅”煮上一锅米饭,煮饭也是有讲究的:水放多了不行,饭太软;水放少了也不行,饭太硬,甚至没熟;火烧急了更不行,会煮成“夹生饭”。爹经过多年摸索,煮出来的饭不软不硬,喷香喷香。而后,爹将热气腾腾的饭倒入一个竹制的大圆盆中,等热量散发得差不多了,放入“饼药”(一种发酵的酒药)。爹的双手像犁田一般,均匀搅拌,再装入一个大酒缸中发酵。夏天好说,温度高,发酵快;到了冬天,温度低,发酵慢,爹把酒缸放入稻草中保温,根据情况不时给酒缸“盖被子”,直至闻到酒味,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饭经过发酵变成了米糟。新鲜的米糟甜甜的,浸泡在发酵产生的酒液中冒出股股香气,被我们称为“甜酒”。过了十天半月,“甜酒”不甜了,渐渐化成了酒糟,又酸又涩,但酒缸里仍飘出醇醇的酒香。这时,爹喜上眉梢地将酒糟倒入大锅,在大锅上架上木橧,周边用湿毛巾围住,防止漏气;木橧中间装上一个接酒的竹器,呈瓦状,两边用绳子和铁片固定平衡,接上一节楠竹管,再罩上一个大铁锅,装满冷水。整个装置分上中下三层,原始而简陋。
安装完毕,开始点火。每熬一次米酒要花上四五个小时,酒糟经过加热后,产生的水蒸汽往上升腾,遇到上面装有冷水的铁锅凝成了酒,一滴一滴从上面的锅子底滴下来被竹器接住,顺着楠竹管流出,“叮咚叮咚”泉水般滴入接酒的大酒坛子里。那晶莹光滑的酒液里,晃动着爹汗流浃背的身影。而锅中的水变热后,要换成冷水,这样一锅一锅,循环往复。爹负责烧火,我负责挑水,姐妹们则抓紧时间利用热水洗澡、洗衣服。大冷天,家里人声鼎沸,热火朝天。酒被蒸馏出来后,满屋子飘香。爹用湿毛巾盖住,怕走了酒气,影响酒质。
次日清早,爹挑着两坛子酒一路走村串户叫卖,通常是每一筒米换一壶酒或两毛钱一斤。虽是大冷天,敞着衣襟的爹依然大汗淋漓。
熬米酒其实无利润可图,10斤米也就能熬出10来公斤酒,就是为邻里乡亲带去了方便。爹还说,冬天无事可做,赚点酒糟喂猪,烧点热水供大家洗澡,再苦再累也值!爹用勤劳与智慧,把原本清苦平淡的日子,调和得清甜充盈。
爹酿制的米酒香气扑鼻,味道纯正,赢得了周围十里八寨乡邻的称赞。因此,爹熬酒的劲头更足了,总是早早就将家里过冬的柴烧完了,为此,没少挨娘的埋怨。但爹依旧我行我素,经常披星戴月到外面找柴草,每次回家都是满头雾水。
爹用米酒传递着劳动的艰辛,酿造着生活的甜蜜,装点着农家的色彩。在我眼里,那晶莹透亮的米酒似乎变成了爹体内浓浓的血液,蕴含着勤劳、正直、实在、坚忍、豁达、节俭……
如今,爹已去世20余年,家中的酒橧、铁锅早不知去向。兄妹们大都出外务工经商了,谁还愿干那种费力不赚钱的活儿呢?农家再也难得闻到那浓浓的米酒香了。
(作者为政府公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