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东坡老和佛印和尚的故事,想必众人听了不少,看了也很多。可有的是真传,有的只是轶闻而已。明朝奇巧人王叔远,镂核舟,将两人同置一船,月夜泛赤壁,就史无记载,纯属艺术想象。
我这里讲一事,你们也且当耳食之语。
有一次佛印先邀坡老吃饭,其名目古怪,叫“半鲁备席”,坡老虽是学贯古今,但也觉蹊跷。不管怎样,这僧俗二人本过从甚密,先赴席再说。到了古刹,见厅中已摆了八仙桌,佛印说:“今日没有八仙,仅你我二人,坐,坐,坐。”坡老入席,过了一会儿工夫,小和尚端上一条清蒸大鲈鱼。佛印就请客人下箸。“江上往来者,但言鲈鱼美”,两人三下五除二,没多少时刻就将美味下了肚。东坡就等第二道菜,其实在第一道菜端上来时,他老人家就有些疑惑,怎么没有酒。也许这野和尚今天就是叫吃东西吧,所以也不在意。两人友谊甚笃,而且佛印历来为僧不禁荤,这叫做“酒肉穿肠过,佛祖在心中”哟。
等了许久,东坡有些急了,耐不住问:“赶快上第二道菜,早早吃了回去小憩。”只听佛印不紧不慢地答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今天是请你吃‘半鲁备席’吗?”“‘半鲁备席’,就一道菜?”“亏你还被人称作坡仙,怎么猜不出,一个‘鲁’字,其一半不就是一头‘鱼’吗?”听了佛印的话,东坡一时语塞。退席之后,只好肚子咕咕叫着回家,是否又大啖东坡肉充饥,那就不是我等可以猜想得到的了。
翌日,东坡还席,事前也不说叫佛印吃啥个溜子。佛印入黄州团练使府邸,只见厅事之下的天井中,也摆一八仙桌,东坡笑吟吟地连声说:“请,请,请。”佛印昂然就坐。府上的仆人也没上茶,佛印还以为这次到东坡府,啜几口龙井是免不了的,因为以前都这样。春天的太阳和煦地照在空荡荡的桌面上,同时也照在佛印光溜溜的脑壳上,漾着反光。这次比昨天东坡等第二道菜的时间还要长,只见日影渐渐移上了台阶。佛印即使有禅心也难耐,就直统统地问:“菜呢?”东坡不愠不火地说:“菜已经上桌了,你没有看到?”“可别耍洒家了。”“谁耍你?你昨天请我吃的是上半‘鲁’,我今天当然要换个新口味,叫你尝尝下半‘鲁’。”佛印一愣,随即“哦”了一声,顿悟:这次又被这老滑头耍了。
“半鲁备席”,不是满汉全席,史查无据。“鲁”字也无作肴品训。辞书中只有“鲁鱼”一词,意为:“指文字传抄因形近而产生的讹误。”《抱朴子·遐览》书曰:“书三写,鱼成鲁,虚成虎。”抄写多次,“鱼”字会笔误为“鲁”,“虚”字会笔误为“虎”。唐人王维有诗道:“楚辞共许胜扬马,梵字何人辨鲁鱼?”这样看来,佛印制作“半鲁备席”菜谱,还是有些来历的。可你坡老为了报一箭之仇,就来个叫人家吃下半“鲁”,实在纯属杜撰而已。
可反过来讲苏东坡比佛印狡黠,依然占了便宜,最后虽只吃到“鱼”,毕竟有东西下腹。而高僧佛印,即使也有一些文化根底,却还是被俗人捉弄,只尝到灿烂的阳光,人说秀色可餐,这春阳也可餐?佛给您老的灵慧怎么未曾胜过凡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