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听说《光明日报》,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在家乡无锡上初中,课本中有一篇毛泽东的《蝶恋花·游仙》,语文老师陈龙海是前无锡国专的毕业生,学养很深,也很会教书,他讲解“蝶恋花”这一曲牌时,旁及许多知识,其中提及另一个“满江红”,并且以1963年元旦郭沫若在《光明日报》发表的《满江红》,以及稍后发表的毛泽东的《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为例。在其后的课上,他又谈到翦伯赞《应该替曹操翻案》和郭沫若《关于<兰亭序>真伪》的论文。这些曾经在全社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学术公案,最初都是在《光明日报》这个舞台上亮相的。从此,《光明日报》成了我生命中始终怀有深深敬意的一份报纸。
《光明日报》深受读者欢迎的重要原因之一,是有一批专业水准高,而又极其敬业的记者,这里仅举其中的两位。1984年,陕西凤翔发现了著名的秦公一号墓,举国关注。《光明日报》做了连续报道,及时介绍最新进展,以及专家的评论。一日,我去导师赵光贤先生家,先生正在读《光明日报》,见我来了,他指着头版的大号黑体字标题“秦公大墓将在近日开棺揭橔”说,赶紧请系里帮助买车票!次日,我们师生一行七八人赶赴西安,随即又坐汽车前往凤翔考古工地,不料《光明日报》的两位记者已先于我们到达,一位是文字记者,另一位是赫赫有名的摄影记者吴力田。吴力田是女性,中越自卫反击战时,随军出征,奔赴战场,活跃于火线,令无数国人敬仰。相见之下,几位同学都发自内心地说了赞扬她的话,她听了只是微微一笑,一句话也没说。秦公一号墓占地很大,墓圹有七层楼那样深,为了加快发掘进度,墓道仅清理了一部分,因而非常陡峭。吴力田身手敏捷,不停地出没于工地的各个位置,我们分明看到了她当年在战壕、阵地的身姿!几天后我们回到北京,记者的整版报道也刊登了,还配发了赵先生在工地考察的照片,给我们印象极深。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吴力田。数年后,我博士毕业。当时,启功教授为了纪念他的恩师陈援庵先生,在香港拍卖了自己的一百余件书画作品,用所得全部款项在北师大设立了“励耘书屋奖学金”。经过评审,我的博士论文有幸忝列于获奖名单。颁奖之日,吴力田背着照相机来了。多年不见,她两鬓已添了许多白发,但精神依然不减。交谈后方知,她居然还记得当年在凤翔的情景,都非常感慨。次日,《光明日报》在头版报道了“励耘书屋奖学金”的颁奖消息,并配发了她拍摄的启功先生与我们几位获奖者的合影。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几天后,她将这张照片放大洗印之后,再加上精美的衬底纸板寄给我,真是心细如发!这幅珍贵的照片,为我留下了一个珍贵的历史瞬间,也见证了我们的友谊。
教育版的宋晓梦女士,是对我做过采访最多的记者。我的专业是中国古代史,本不研究教育。但是,由于儒家十分重视教育,故我对古代教育思想也有涉猎,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些自己的心得,因而希望有个平台来表述一下,但苦于没有机会。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宋晓梦女士了解到了我,便主动打电话来,希望做个采访。于是,我们有了一次长谈。在开头的寒暄中,我得知她是一位归侨,父母为祖国发展做过很重要的贡献。我们这一次谈的主题是中国古代的荣辱观问题。此后,她又来谈国民的礼仪教育问题等。我们每次都谈得很长、很深。她采访前的功课做得很充分,不仅熟知我的观点,而且总能引导我说出更进一步的见解,她的提问,言无虚发。访谈稿的整理,言简意赅,文字功底扎实,很下功夫。有一篇谈礼的稿子,宋晓梦将题目定为《言修行道,礼之质也》,用的是《礼记》中的话,很得体,也很雅,大大出乎我意料。这些年,我很怕某些媒体记者采访,往往说了半天,登出来的文稿不得要领,甚至文句不通,令人啼笑皆非。相较之下,《光明日报》记者的水平,真是无可挑剔。
《光明日报》层次高,品质好,传播力度强,受到学界广泛认同。所以,我但凡有时效性较强的论文要发表,首选总是《光明日报》。例如,2004年,我在研究周代礼乐文明的过程中,发现当时盛行的乡射礼,富于哲理,体现了一种迥异于西方的体育精神。当时正值举国迎接北京奥运之际,如何认识中华自身的体育传统,已成为有识之士关注的课题。我们系里一位老教授听了我的介绍,认为这是重要创见,应该尽快发表。于是,我写了一篇《从<仪礼·乡射礼>看中国古代体育精神》的文章投给《史学》,迅即被刊用,《新华文摘》也很快转载,受到许多方面的关注。再如,2006年《光明讲坛》创办,我的题为《守望中华礼仪之邦》的讲稿,提出北京奥运应该向世界展示中华礼仪的观点,以两个整版的篇幅在《光明日报》刊登,反响强烈,国务院直属机关的刊物《紫光阁》转载。
环视当今浩如烟海的报章,只有《光明日报》才是与我的事业气息相通的好伙伴。
(作者系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中国礼学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