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柿子是个丰年,山上的秋色非常美。
这是半岛南端的一个港口。从与小卖店并排连着的候车室的二楼,一个身穿镶着紫色领子黄工作服的司机走了下来。门前停着的红色大班车上竖着的也是一面紫色的旗子。
母亲一边用手紧捏着粗点心的纸袋口站起来,一边对着鞋带系得很整齐的司机说:
“今天你当班,是不?有你这‘多谢先生’开车拉着去,我家丫头或许能碰上好运,这可是个好兆头呢!”
司机沉默地看着边上的女孩儿。
“总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回事儿,再说快到冬天了,到天寒地冻的时候再把孩子送到远地方去也怪可怜的。反正是要送出去,还不如趁天气好的时候呢,我这么想,就带上了她……”
司机默默地点了点头,像个士兵似的迈步向着汽车走去了。他一面把驾驶座上的棉垫放正了,一面说:
“大娘,您坐到最前面来吧,前面颠得不厉害,路远着呢。”
母亲要到北面一百二十里外有个火车站的城里去,她要把女儿卖了。
汽车在山道上颠簸着。女儿的视线被眼前司机端正的肩膀吸引住了,黄色的工作服在她的眼里扩大成了整个的世界。群山在他的肩膀两侧向后倒去,汽车要翻越两座高高的山头。
汽车超越一驾拉客的马车,马车往路边靠。
“多谢啦!”
司机清澈的嗓音大声地喊着,一面啄木鸟似的频频点头致意。
与拉木材的马儿错车,马儿靠边让路。
“多谢啦!”
拉货的人力车。
“多谢啦!”
拉客的人力车。
“多谢啦!”
马。
“多谢啦!”
他在十分钟里超越了三十辆车子,每次都致谢,决不失礼。一路疾驰,端正的姿势也毫不松垮,就像一棵笔直的杉树那样朴素而自然。
从港口出发时,已经过了三点,途中汽车打开了照明;而在见到马匹的时候,司机每次都关掉前灯,以防马匹受惊。然后:
“多谢啦!”
“多谢啦!”
“多谢啦!”
他是在这一百二十里路上的马车、人力车、马匹中最受好评的司机。
从车上下来,双脚踏入了停车广场上的一片昏暗中。女儿的身体有些摇晃,脚下踏着的仿佛是起伏不定的波浪,她把手扶在母亲肩上。
“你先在这儿等着我,”说着,母亲就急忙向司机身后赶去。
“嗳,小哥,跟你说,我那丫头喜欢你呢,这也算是我的希望,我双手合十求你了。她从明天起,就要给名姓都不知道的男人们解闷取乐了,你要了她的今晚吧!——真的,不管是哪家的女儿,要是在你的车上坐了几十里地……”
翌日清晨,司机从一家小旅馆里出来,迈着士兵的步伐横穿过广场,后面的母女俩小碎步慌张地跟着。已经从车库里开出来的红色大班车插着紫色的旗子,正在等着今天的第一班火车。
女儿先上了车,一边嘴唇哆嗦着,一边抚摸着驾驶座上黑色的皮革。母亲在早晨的轻寒中紧了紧和服的袖子。
“真是没想到哇,我又把这丫头带回去了。今儿个早上,这丫头哭个不住,我还被你说了一顿。我一片好心反而坏了事了。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今儿个回去是回去了,记住喽,只能呆到春天,大冷天送出去我也舍不得,一起苦熬吧。可到天气暖和了。这丫头怎么说也是留不住了……”
第一班火车上有三个客人上了这辆班车。
司机把驾驶座上的棉垫放得端端正正的。女儿的视线被眼前司机温暖的肩膀吸引住了,秋天的晨风从肩膀两侧掠过。
汽车超越一驾拉客的马车,马车往路边靠。
“多谢啦!”
货车。
“多谢啦!”
马。
“多谢啦!”
“多谢啦!”
“多谢啦!”
他对着这百多里的群山一路谢过去,返回半岛南端的港口。
今年的柿子是个丰年,山上的秋色非常美。(摘自《世界文学》201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