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高中国文学的起点

    所谓“起点”，就是跳跃时所定的原始高度。如果这个高度很低，即使此人是第一个或第一批起跳者，为此还出了名，那么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大多数参与者都能达到或超过这样的高度，这就叫起点太低。

    文学也如此，尤如此。

    中国文学的起点是高是低，往往因时而异。中国的古代文学，由于一开始就将目的定为少数高明之人的知识专利或思想专利，起点都很高，甚而超高。致使后人反复研究，频频探掘。老、庄以及孔、孟，或《诗经》、《楚辞》，直至后来的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都不是一般人能写出的，都有千百年的再研究价值。

    当然，文学起点的超高甚而为高而高，尤其是从根本上拒绝或否定文学的公共性、大众性，也会使文学走进死胡同，或困死在高塔中。于是才出现了“五四”新文化运动，才出现了说写合一的白话文。然而白话文的极端化、随意化，与知识新化、思想新化在性质上毕竟有很大区别。故而在文学起点上真正很高的白话文大师，除了鲁迅等人之外，长留于世的也不多。为什么？那些人在白话文的文学起点上并不真高。

    文学起点的低，常见的现象之一就是：有的文学作品仅仅因为一时的“新”，便突然地冒了尖，名声大噪，短短的时间之内就有了成群的模仿者。为什么那样容易模仿？原因之一便是原作的文化起点也不是很高，从未达到使人由衷信服的地步。也就是说，原作和仿作之间在文化起点上差距很小。举例说，今天某些“著名诗人”的作品，与成群写诗者的作品相比，包括与喜欢写诗的中学生的作品相比，无论思维样式还是语言样式都大同小异，很难分出等级。除了诗之外，其他的文学形式也有这种现象。

    文学起点的真高，至少有三个标志：一是虽然曾经从模仿入手但最终必须跳出模仿，强化思维的独立性和表述方式的独立性；二是追求新但不满足于新，应由新进入到深；三是将各式各样（包括颇为走俏）的无知、少知改造为真知、多知，对文化知识、社会知识、生活知识的占有量必须高于常人。总之，只要认字就能写文学作品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而且不能再回来。同时也必须认识到：文学是朴素的文化门类，是任何玄言虚语、奢言怪语的天敌。

    必须提高中国文学的起点！要想提高中国文学的起点，只能从三方面着手：提高思维的深刻度，提高才智的文明度，提高情采的美感度。

    文化强国理所应当地包括文学强国。我们应当很谦虚地认为：中国当代文学尚未达到大文化、大文学的标格。无论是对世界全貌的宏观眺望，还是对人性真义的入微透视，我们都处在起步阶段。为此，我们必须将起点定得高些。

    提高中国文学的起点，从根本上说就是提高中国作家的精神品位（包括文化档次）。须知：在社会上一切“专业户”中，作家首先是“精神专业户”，即以关注精神、发挥精神、体现精神为主业的人。此外，作家也同时是“文化专业户”，即把文化（包括知识、认识或文字、文采）视为生产力的人。当前中国作家在文学能力上虽然有一定优势，但致命性的弱势也不少。突出的弱势有二：一是在精神开发与物质关注两者之间，专心想当“精神专业户”（尤其是想当远离物欲的“精神贵族”）的作家日少，而对物质利益投向秋波的日多；二是把精神、把文化过分地变成才艺表演，变成名利推销，而淡于对真德真智的虔心自修，致使文学成果中的粗品、俗品、伪品、滥品常常涌进市场。

    提高中国文学的起点，重要的入手点是去俗、去奢、去躁。

    （作者为学者、作家、首都师范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