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界”与“越界”：哲学介入中国现实的基本方式

    发挥哲学特有的思想本性和理论功能，推动中国社会走向文明进步，这是哲学不可推卸的使命。这一点没人会提出异议。但问题是：哲学既无科学技术之“精准实用”，亦无经济政治之“济世之能”；既不能成为人伦日用的实用指南，也不能在市场的竞争中提供致富秘诀，那么，它如何才能介入现实并发挥其作用？或者说，究竟什么是哲学介入现实生活合理而有效的方式？对此，人们或陷入深深的困惑，或提出种种似是而非、不得要领的方案和主张。要发挥哲学的特有功能与作用，必须用哲学的方式，试图以一种非哲学的方式介入现实生活，其结果将适得其反。这里所谓哲学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是“划界”，二是“越界”。

    “划界”是对人的思想观念和社会生活中不同领域的“界限”进行自觉的区分，通过澄清事物的界限，揭示不同领域事物所遵循的差异性的“游戏规则”，从而消解抽象的总体性力量对多样而丰富的思想、生活领域的侵蚀和控制。“消溶界限”并获得超越一切界限的绝对话语权，从而实现对思想和生活领域的全面支配，这是常见的思想和社会现象。康德曾通过对“独断论形而上学”的批判，揭示了人的思想试图超越一切界限，追求“无条件总体”的趋向；马克思曾通过对“资本逻辑”的批判，揭示了社会生活中的抽象力量试图超越一切界限，寻求对社会生活各领域进行全面统治的本性。思想超越自己界限而追求“无条件的总体”，所导致的结果是思想陷入独断和幻象，社会生活中的某种力量超越自身界限而寻求对社会生活的支配和控制，所导致的结果是“抽象对人的统治”。因此，通过“划界”，明确思想观念和社会生活中不同领域的“边界”，防御其不知限度的僭越，从而捍卫思想与生活的自由、丰富和创造性，这是哲学的重大功能。

    “越界”是对存在于人的思想观念与社会生活中的束缚人自由发展的刻板教条、僵死观念和抽象力量的解构、克服与超越。推动观念变革、进行思想启蒙，促进人的思想解放，并以此提升人的自我理解和自觉意识，这是哲学的重大任务，而这就要求哲学勇于突破既定思维方式、理论原则与陈腐观念所设定的“界限”，消解它们对于人们头脑的禁锢，把人们从它们的压抑和困扰中解放出来。同时，反思和解剖现实生活中支配人们、使人失去尊严和幸福、导致人的生命陷入片面化的现实力量，增进人们对自身生存状态的自觉理解，并以此为前提，推动人们不断走向解放，这是哲学又一重大任务，而这就要求哲学拒绝其试图同化一切的支配意志，寻求突破这种抽象力量控制的可能空间。在上述双重意义上，哲学的“越界”意味着对统治和支配人们思想和生活的“终极力量”、“最终模式”、“最后真理”进行驳斥和超越，从而为思想的自由空间、生活的未来希望开辟道路。

    中国的现实社会生活内在地呼唤着哲学的“划界智慧”。运用哲学的“划界”智慧，我们现实中的许多重大问题将在哲学理性之光的照射下得到厘清，长期以来“一贯如此”不予以反思的思想和生活秩序将重新得以评价和反省，一种新的思想秩序与生活秩序将因此得以呈现。“国家”与“社会”、“私人生活”与“公共生活”、“个人”与“共同体”、“政治”与“经济”、“经济”与“文化”等等，这些社会生活的不同领域在历史和现实中长期以来“纠缠”在一起，其各自“边界”难以得到相对明确的区分，这已经成为严重影响中国社会生活进一步走向文明进步的重大障碍。运用“划界”思维，揭示他们各自相对独立的“游戏规则”，将有力地推动它们获得自己独立发展空间并建立中国社会“和而不同”的真正和谐稳定的社会秩序。“人文”与“科学”、“私德”与“公德”、“个人自由”与“社会正义”、“道德”与“法律”、“理性”与“情感”、“保守”与“变革”等等，它们本来是不能“内在统一”起来的、有着不尽相同的意义和功能、表达不同向度追求的观念和价值，但由于坚持形而上学的、绝对主义和两极对立的理论原则与思维方式，人们长期以来习惯于从其中一方出发去“统一”或“驳斥”另一方，由此导致了无实质性意义的经院式争执，并形成了许多僵化的思想教条。运用“划界”智慧，揭示这些观念与价值各自相对独立的、不能彼此还原的适用范围和规范意义，就将使我们既自觉到每一种观念或价值的有限性，同时又理解其各自不可替代的重大意义，从而避免种种非此即彼的、非理性的思想和话语泡沫，并切实推动观念变革与社会进步。

    中国的社会现实生活同样迫切需要哲学的“越界智慧”。运用哲学的“越界智慧”，将使我们直面现实中阻碍思想自由创造和使人的生活陷入片面和扭曲的抽象力量，破解种种思想与现实束缚，哲学因此而成为内在于中国人生活并推动其跃迁的真实力量。中国社会的发展，其根本目的是使每一个人生活得更有尊严和更加幸福，然而，在迈向这一目的的过程中，我们必须越过一系列思想和现实的障碍。我们需要超越把人当成如同物一样的手段和工具的观念并确立把每一个人真正视为目的的观念，需要突破把抽象的共同体与个人对立起来的观念并确立个人自由与独立人格的观念，需要克服用“权力”侵害“权利”的观念并确立每一个人平等“权利”的观念，等等。而与这种观念的跨越相伴随的是，我们需要勇敢面对并且致力于克服社会生活中贬低人的尊严、给人带来不幸的现实力量，这一方面是“资本的逻辑”对中国人的公私生活乃至精神生活所具有的越来越强大的渗透力与支配力，另一方面是缺乏充分制约和规范的“行政权力”，而且这两种抽象力量经常内在纠缠在一起，相互利用和相互转化，成为对“生活世界”进行“殖民化”的两种最主要的“操舵媒介”。对此进行深入反思并寻求超越之路，是中国人有尊严的幸福生活成为可能的重要条件。

    “划界”与“越界”表面上正相反对，实质上相辅相成、内在相通。它们从不同侧面体现了哲学作为“批判武器”的功能。二者表明：哲学虽然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但通过直面并反思中国现实生活中使人的思想和生活陷入抽象的教条和独断力量，捍卫思想和生活的自由和丰富本性及其创造活力，推动人们不断从种种束缚和奴役中摆脱出来，实现自我解放，这是哲学最为宝贵的批判精神与反省品格的充分凸显，因而也是以哲学的方式介入中国现实生活、履行哲学使命的最恰切方式。

    （作者单位：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