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宜县是一个山水秀美、物产丰饶、人文鼎盛的好地方。杨桥镇是分宜的一个好地方。杨桥有座桥,曾经是这儿的标志,很古老很有文化。这桥就叫杨桥老桥,当地人习惯称老桥。
桥都不简单,尤其是那些有年头的老桥,承载着十分丰富的文化符号。杨桥老桥建于明代,是五孔四墩的石拱桥,引桥为土筑的坡道,逶迤直达两边的村街。桥体以麻石砌成,糯米石灰粘合,严丝密缝,坚固如铸。经过五六百年的洪水冲刷和风雨洗礼,通体呈铁黑色,桥面坑洼却依然扎实。桥的两头,是两个大村盘。一个叫庙上,是镇政府和街道所在地;一个叫新楼,是杨桥黄氏的“发祖”地。两村隔水相望,以桥连通,鸡犬之声相闻,阡陌田地相交。
早些年,我常从这桥上经过,也曾多次停车驻足,伫立桥沿看风景。有时凝视那黑黢黢的石、清粼粼的水,眼前不由浮现出几百年前的景况,一边吟哦着“水从碧玉环中出,人在苍龙背上行”,“洛水桥边春日斜,碧流清浅见琼沙”。看那《清明上河图》,都市与僻远的乡村虽不可同日而语,有些味道却是一样的。
可惜,这古老的桥没了。念及其事,不免懊恼,戚戚之心,与日俱增。
是十几年以前的事了。那会儿,我在分宜做“父母官”。杨桥镇的主事者曾来作过一次汇报,说老桥太窄太旧了,影响车辆行人往来和镇容村貌,是镇村改造、交通建设的一个瓶颈,特别是汛期阻水,妨碍行洪,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镇里集体研究,计划拆除老桥,筹资另建一座现代化的新桥。
杨桥是大镇,发展是第一要务。我迟疑片刻,提出两个问题:一是征求群众意见了么?二是文物部门是什么态度?得到的回答很干脆:“都同意,没问题。”我便依例作指示:“镇里的事镇里拿主意,正确的决定我会支持。不过这是一座古桥,拆桥建桥是大事,拆不拆建不建,你们要注意几点:第一,班子的意见必须高度一致;第二,广大群众特别是周边几个村的工作要做好;第三,文化文物部门要汇报沟通好。”这些话是“鸡毛”,到镇里成了“令箭”。很快,杨桥河新桥的修建方案得到确定,工程上马并迅速推进。中间出了一个插曲,市文管所的人专程来县里,直接向我提意见,说老桥属市管文物,县里无权批准拆毁。这时,新桥已在建,拆老桥的工作也准备就绪,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我表示:新桥肯定是要建的,老桥拆不拆,到时候我们再商量吧!那时年轻气盛,把天下的事看得简单,一句话强忍着没说:“什么市管县管,管得了那么多!”
可是,事情不顺,真出了状况。
新桥建成即将通车,老桥已然开拆。万民欢庆的场面并没有出现,相反,发生了群体事件。当我闻讯赶到现场,见到原本风姿绰约的老桥,两头的路基已挖断,秃头秃尾趴在那儿,孤寂可怜。新桥是宽阔气派的钢筋水泥大桥,桥上聚集了数千人,喧闹叫骂呼喝之声四起。人分两群,各据一端,一边庙上村,一边新楼村,都在千人以上,男女老少,个个情绪激昂。大部分人手上提着物件,或棍棒或刀叉或扁担锄头,有的则是沉甸甸的塑料袋。两村的人汹汹地都往对方冲,到了桥中间,相隔不足30米。镇里一台老式北京吉普车横在当间,有干部和派出所人员在全力劝阻着冲动的人群,声嘶力竭,收效甚微。一目了然,这是一场一触即发的械斗!
事情紧急,犹豫不得,当务之急是让群众冷静下来,疏散开去。我硬着头皮挤进去,站到吉普车顶上,张开喉咙先说了一句:“杨桥的父老乡亲们啊,我是县委书记,请大家先听我作个检讨道个歉。”躁动的人群安静下来……
其实事情并不复杂,起因是那老桥,焦点是拆还是保。镇里工作比较粗疏,该理顺的没理顺,群众中形成了对立情绪。杨桥这地方大村大姓多,同姓之间也有根深蒂固的矛盾,根本是利益之争。针对这些情况,县里和镇里一一采取措施处置,化解矛盾,息事宁人。当时还郑重作了一个决定:老桥先拆,拆下来的石料原封不动保存好,以后找地方复原。
不久,我离开了分宜县,老桥没来得及修复。前些年路过杨桥,拐进镇政府去看,拆下来的石块仍然散乱地堆放在一个角落里。最近问乡亲,仍然没有新消息。
有点郁闷,也有点沉重。我想,桥的确不是简单的东西,它沟通古今,沟通官民,沟通你我,得有点敬畏之心。又想,当时要是缓一缓,想想办法,那老桥是可以不拆的。譬如,可以将老桥嵌在新桥中,做成“桥中桥”,也可以在新桥的引桥部分设计几个泄洪孔,完整保留老桥。不是做不到,而是没想到啊!
思绪如桥,每有断时。
桥之悔!
(作者为江西省出版局公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