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书法:李涛
凌晨
一个偶然,凌晨四点的时候,我走出家门。冬天的夜还是有些寒冷,这时尚没有人声,却看到了早起的人。
一个小店,昏暗的灯光里,一个男人正在狠劲地揉着一块面,那面似乎很不听话,因而男人就左一下,右一下地下狠,下狠也解决不了战斗,男人于是加上了拳头。
女人则用木柴点着一个炉子,木柴棒子插得乱七八糟。那火一会儿红一会儿灰,一会儿又不见了,聚成浓浓的白烟,反熏到了女人的眼睛。女人揉着眼,咳嗽着,动起了大扇子,一下一下地,终于让火苗撒起欢来。
这是一个早点小摊,在一个小巷子里,夫妇两个必定每天都在重复着这早晨的项目。很多熟睡的人不知道他们的这个项目,只知道他们后来的开始收钱的项目。包括我。
推童车的女子
一个女子推着一辆童车正在穿越马路。
宽大的马路上一辆一辆的车子挤挤挨挨,女子推着童车像推着小皇帝的龙辇,毫无顾忌地穿过一辆又一辆正在慢行的车子的缝隙。对面是他们的目的地。
孩子在车上正襟危坐,口里含着一个空空的奶嘴,那般悠闲、无所顾忌。女子只管径直地往前推着,倒是一些汽车犹犹豫豫,她抢过一些车头的时候,还偶尔会听到尖利的刹车声。
在童车走过的曲折的路径上,所有童车前面的车子都停下来行注目礼。
女子推着童车的状态,全仰仗于这小小的童车,假如没有了童车,女子或许没有这么自信的举动。
盲老汉
每天早晨,一个盲老汉都会从巷口走到巷尾,去打一碗豆浆或者别的。
盲老汉边走边哼唱着小调,多是过时的流行歌曲:三月里来好风光。洪湖水呀浪打浪。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呀咿呀咿得儿呦……
老汉使用竹竿的方法有些特别,他先将竹竿点在自己的正前方,然后向右边划,直划到路边的路沿,再重复第二个动作。老汉是靠路的一边走,一旦找不到路沿,竹竿会停下来,点划几下,以确定是路沿坏了,还是到了哪个家属院的门口。那正唱的曲儿也立即收住,待再往前走时,接着再唱。
看不到路的盲老汉,像一缕阳光,从巷子的这头洒到那头,感染了巷子里起早的人。
有时那根竹竿会别在一辆自行车的轮子里,车子的主人会说,向左,向左,对了,直走。有时竹竿会拨着一辆汽车,但你看到那竹竿不是乱捣,拨着的必是车轮部分而不是车身。司机会摇下车窗说,向右,向右,对了,直走。老汉稍稍停顿后,继续他的小曲:三月里来好风光,家家户户种田忙……
我多次在早点摊前看到这个盲老汉,唱着那重复过多少遍的小曲,用一根竹竿,划船一样,在晨光如溪的小巷,将自己划向前方。
甜蜜的“哥哥”
在一个小理发店理发。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经营着这个不大的店面。来往的人倒是不少,多缘于两人的服务与手艺。两人也没有什么分工,不是一个人理发,另一个洗头,就是一个人忙着,另一个人扫地。而只有一个顾客的时候,倒是女的忙,男的在电脑前玩着游戏或看着报纸。
两人还有说不完的话题。女孩一说到高兴处就唧唧咯咯地笑,笑得连活也干不了,就停下笑一阵子,然后说,“哥哥可真逗。”
确实听了女孩是叫了哥哥的。需要什么的时候,女孩会说,哥哥,给咱把什么什么拿来。哥哥就即刻伸手去递。听口音,两人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像是开封东的哪个县。哥哥的叫法是一重一轻,前一个哥挑起来,后一个拐着弯落下去,有一种甜甜的又犯嗲的味道。但女孩确实总是这么叫了,男孩也是认认真真地答应着,也就不觉得是故意拿腔拿调了。
快吃饭的时候,两人会商量着吃什么,女孩说,“哥哥看着买吧。”男孩就出去了,女孩继续忙活。
那天有个人就说:“你们兄妹两个还挺和谐的。”女孩就笑起来,说:“哪呀,那是俺那口哩。叫哥哥叫惯了,改不了口。”说了就又笑:“哪有哥哥妹妹开一个店的呀,呵呵。”
原来是个小夫妻店。叫惯了的“哥哥”,使这个小店充满了和谐,使两人的情感蜜上更加了一层甜。
走出去的时候,“哥哥”的甜音还在耳边响着。
收废品的老人
一个收废品的老人正在拆解一件旧家具,他想将其更细碎地装在车上拉回去。
而他的努力是徒劳的,最后割破了手指。不得不电话叫来儿子帮忙。儿子来的同时还带来了一辆现代。打开后备箱盖和后门,折腾了半天,才将那些破烂解决掉。老人捏着手指,笑眯眯地看着现代远去。
老人整这一下子可挣25元钱。而儿子跑过来再跑回去的费用也够了。但儿子似乎理解这位父亲,知道父亲的快乐就在每天收的一堆废品上边。老人说,儿子可孝顺了。
我早起吃小吃,将这一幕就此记录下来。这个早晨我很满足。
街头拔火罐
哪一天开始,开始街上来了一个土医生,专门拔火罐。
生意还不错,慢慢就聚了人气。路边小凳子一摆,就有男男女女坐上去。
坐上去了一会儿,就有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瓶子像长什么似的挂满全身。说是全身,也不夸张,肩上、背上、腿上、脚上,没有不能挂瓶子的,还有屁股上也会长两三个。也没有人觉得丑,远远就能看见一条腚沟子露着,裤子褪到屁股下。当然,大都是中老年男女,治病嘛,没啥不好意思。
只是觉得,这医院里的镜头放在街上,是有些什么,游泳池里的跑出来,行吗?倒有些弄不懂了。
反正一吃过早饭,就见那靠墙的街边,便有男男女女聚到一起来亲近火罐。有的火罐还是竹筒做的。人人都是那一身的瓶瓶罐罐,然后说着拉着,或默默坐着。土头土脑的白大褂拽拽这个,晃晃那个,像在检验肉皮的承受能力。若果你没见过拔火罐,猛一看到,还以为是什么行为艺术,或家族式的表演。
有人说,这种方法,在家里也能做,可人们宁愿聚堆,也不愿相信自己。
(作者为河南省作协专业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