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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2年03月02日 星期五

    光明艺点

    “白蚁”与“白象”

    ——浅议艺术的本性与境界

    解小青 《 光明日报 》( 2012年03月02日   12 版)

        美国画家、电影评论家曼尼·法伯在他的著作《白象艺术与白蚁艺术》中认为:华而不实、大而无当、自命不凡的艺术为“白象艺术”;孜孜以求,不断突破、勤勉执着的艺术为“白蚁艺术”。当下看似热闹繁华的艺术现象背后,艺术家们可曾审视自己的艺术是虚张声势的“白象”还是专注热切的“白蚁”呢?

        艺术家与艺术作品,境界固有高下之分,然而尺度、标准何在,则玄而无定。古往今来,人们对艺术境界的追求与感悟林林总总。曼尼·法伯以“白蚁”、“白象”对艺术本性和境界的区分,对当下繁华的艺术现象依然具有镜鉴之效。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白蚁固然带有天然的破坏性;但从另一角度看,它又最能积聚细微能量,持久不懈。白蚁的忙碌或许只是为了不顾一切的吞噬,一种无记忆的重复投入。这种投入有始无终,永远聚精会神于眼前的一点。

        艺术创作是这样,投入时要专注,不能有功利心;同时,对观者而言,审美也没有功利心才好。康德讲,艺术与完美无关。他强调的是一种机遇,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若欣赏时掺入了功利心,康德认为那是不可能达到愉悦,不可能产生纯粹的审美目的。比如,看到一块草坪,联想到在这里办舞会该多好,那就影响到了对这片草坪本身的审美。写到这里,笔者想起日本女画家小仓游龟,她画芒果,可以一直画到芒果发霉,最后呈现到纸面的是一个发霉的芒果,这份投入的状态能有几人消磨得起!在日本参观横山大观画展时,又见到小仓画花卉,一行章草落款签名,出头探眺、笔姿活泼。还有潘玉良,当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潘画原作时,有种特别的惊喜。遍览过后,发现其中不乏大同小异者,奇怪的是面对这么多形式重复的作品,不是审美疲劳,而是一种感动。看到潘玉良自画像时就明白了,弯挑的一道眉线把她一生的执著都刻画了出来。忽然间意识到,对于小仓和潘,要评价她们的作品绝不是一件两件作品可以概括的,需要纵观一生的创作。因为画画对她们而言,是一辈子的生活方式,一辈子可以沉浸其中。我觉得她们都更接近于“白蚁”的那种专注与不懈。

        法伯认为“白蚁”艺术的代表导演如美国的约翰·福特、日本的黑泽明等,作者以此抨击“白象”,即所谓代表高贵艺术的“杰作”,指由于恐惧而以清醒的态度把自己放入历史审视艺术的这一类人,诸如欧洲新浪潮导演等。如果按照法伯的原意,我首先想到的“白象”画家是杜尚。曾有人问杜尚:一生中最好的作品是什么?他回答:是我度过的最好的时光。一提起他,便会想到那尊签有“R.Mutt”的著名的小便池。他为这件“现成品”创造了一个概念,以一件被认为是最亵渎艺术的东西对西方现代艺术思潮造成影响。

        该书“白象”一词的得名,缘于一场拍卖名称。若从汉字字面来看,把它直解为和“白蚁”相对的庞然巨物的话,我想是他们在历史上曾产生过重磅影响。就自己的理解而言,既是“白蚁”又是“白象”的画家,我会想到塞尚。作为法国后期印象画派的代表人物,他几乎终生没有离开过家乡。所画题材不出肖像、静物、风景等有限的几样,画材的重复、画作的繁多、他在画作中表现出的眼睛连续而同时地观看一个景物的构图方式,以及他的名言“使印象主义成为像博物馆的艺术一样永恒、持久的性质”,是他作为“白蚁”的一面;在造型上的创造,将眼睛所观察到的东西分解抽象并重组画面秩序,寻求新的绘画真实,在重复中建立一种新的绘画概念,在坚实的训练和结构中找到一种改变的启示(或出于主观原因,或出于客观原因,有说他视力先天不足者),先导当时,沾溉后世,则是他作为“白象”的一面。塞尚曾说:“艺术要从生活中分离开来,独立成为艺术的真实,成为一种纯粹。”这种纯粹,使他在死后二十年由生前曾被贬为用蠢驴的尾巴作画的人而奉为现代艺术之父。

        翻检书法史,白蚁书家不乏其人,兼白蚁、白象一身的名家,则如赵孟頫,日书万字,一生浸淫王羲之,对《兰亭序》的临习,何啻百遍,或扩临,或缩临,是笔法,亦心法。再如颜真卿、柳公权,两者皆以碑书名世,前者一碑一面,后者千碑一面,都达到了书写的极致。他们在书法史上留下众多作品的同时,又开宗立派,各自为体,为后世树立圭臬。

        有朋友常会问到类似的问题:你对书法的兴趣是怎样来的?因为天天写,也就谈不上兴趣不兴趣了;因为从来没有和写字“隔”开过,所以自己也没有“隔”开来想过这些问题。

        从我五六岁起,父亲教我写字。写字是生活中的日课,每天吃完饭就得上桌子。认字、写字、理解字、研究字的过程,也是我从小到大逐渐成长的过程。在这日复一日、单纯投入的童子功中,从被动地听指挥写字到学会有意识地琢磨字的结构,我逐渐理解了进退揖让、承载避就等规则,懂得了“笔法生字法”的道理,粗细、俯仰、向背等笔画变化也与字的结构直接相关。如同绘画一样,没有一种颜色不好,关键在于怎样搭配;书写也是一样,没有一个笔画不好,关键在于相互间的衬搭和补救。可以说,每一个笔道、每一个字形都是“活”的,逢山开路、遇水造桥,所以各家各体、触遇生变、常写常新。

        当我终于理解为什么当时父亲认为这个字这样写好看的时候,这时的懂得或许是以“离开”作为代价的。俗话讲“熟视无睹”,那是因为眼睛生的时候,获得的信息最多,而且眼“生”本来暗含着一种距离,即“离开”。由此也忽然想到,或许“在”是一种“白蚁”,“离”是一种“白象”。董其昌对赵孟頫的认识绝不比赵孟頫对自身的认识差,因为董是“隔”开了看,晚了三百年后的自觉认识。

        吴清源下棋尊重第一感,他说根据第一感下出来的恶着很少,倒是长考常走出恶着,不必要的考虑阻挡了第一感。反复考虑,即跳出来思考时,往往与身在其中的初心不同。美国有一位现代建筑师曾把私宅建在风景区,但是他没有选择山顶,而是选择了半山的树林里——一个没法从窗户看到全景的位置。纵然山顶可以一览无余,但是他认为这样会把大自然变成平面图像,这其实是对自然的一种“失去”,他推崇的是一种“体验”。又如同我们从飞机上俯瞰的景物就像地图一样,这时人是置身其外的。跳出来的时候,尽管认识可能更理性清晰,但心灵的“根”也许更容易迷失。

        当下,在信息直接迅猛的冲击下,导致了全球性“大众读图时代”的到来,其中,艺术领域也以更加大胆、惊人、甚至带有暴力色彩的尝试,出现了各种流派或风格。我们不仅见识到了许多与前代不同的艺术形式,而且也发觉了一种与前代不同的感受方式。对于很多东西,不再是看什么,而是怎么看。视觉感受能力的改变,引发了人们对现代艺术的重新思考以及审美的改变。毋庸置疑,在这一探索过程中,我们也忽视、怠慢了一些传统艺术样式的力量。

        即使今人对古人经典书画作品的完美复制,也会让我们有“隔”的感觉。本雅明著《机械大生产时代的艺术品》一书中讲道:“即使是最完美的复制也总是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艺术作品的‘此时此地’——独一无二地现身于它所在之地——就是这独一的存在,且唯有这独一的存在,决定了它的整个历史。”隔开的时候,或许我们感受到的是一种永远找不回来的“失去”,所以能感受到更多的艺术灵光,遐想也就更多。

        画家埃米尔·贝尔纳1921年在《法国水星杂志》上发表了与塞尚的一段谈话:“一个人必须要有自己的视觉,要创造自己的眼力。要用你之前没有人用过的眼光来看自然。”高明的导演,他会即兴捕捉生活中发生的平常事情,以吸引人又不可测的方式呈现出来,散漫中的即兴,却藏有极强的个人风格,最纤细的知觉与最隐秘的思绪,又何尝不在这样的“平常”之中;更何况本身这种“平常”的捕捉,就是一种“眼力”。

        艺术、人生,大概原本都一样,不经心的聚散,看似偶然,却又不期而遇。时间和反省,让我们不断地调整,不离初心,却又生发无限;坚持自己,却又索性放开自己,这或许就是我们追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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