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别离

    阴沉灰暗的调解庭上，一对衣着体面的夫妇正襟危坐，脸上尽是厌烦和倦怠——一场离婚案拉开了序幕。“你说的离婚理由不充分，还有别的理由吗？”法官的问话引起了两个人的激烈争论。妻子西敏，向往国外的生活，想给11岁的女儿特眉创造更好的未来；在银行工作的丈夫纳德却为了照顾老年痴呆、生活不能自理的父亲，不愿离开伊朗。眼看着千辛万苦才办好的签证还有四十天就要过期了，纳德却迟迟不愿动身，西敏一气之下把丈夫告上了法庭，要求离婚。

    “你父亲还认得出你这个儿子么？你在不在对他又有什么区别呢？”西敏质问纳德。纳德回答道：“我认得出他是我的父亲。”西敏又问：“那女儿的未来对你一点也不重要吗？”……夫妻俩你一句我一句，争得不可开交。纳德是一个正直的公民，西敏提不出任何必须离婚的理由。而对于让特眉移民这一点，根据伊朗法律规定，没有父亲的允许，女儿不能出国。纳德知道西敏疼爱女儿，不会真的抛弃他们父女俩，所以假意同意离婚，却坚决不让妻子带走女儿。法官驳回了西敏的要求，她只得悻悻而回。

    离婚不成，分居却是在所难免，西敏决定搬回娘家。少了这位能干的主妇，很少做家务的纳德傻了眼。要忙工作，又要照顾老父和女儿，他根本顾不过来。虽然与丈夫有分歧，西敏还是于心不忍，请来护工瑞茨照顾公公。面临分别，女儿的忧郁眼神和公公不愿撒手的举动都让身为女人的西敏感到心酸。她带着泪痕离开，还不忘嘱咐瑞茨工作时把自己的女儿索玛雅带到家里和特眉做伴儿。

    谁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成为另一场争端的开始。怀有四个月身孕的瑞茨是背着失业的丈夫出来打工的。当纳德家的护工可不是一份轻松的工作，抛开繁重的家务不说，上班的第一天纳德的父亲就把裤子尿湿了，这让虔诚信教的瑞茨犯了难——帮老人换下脏裤子对她来说违反了宗教的男女大防。她犹豫再三，甚至打电话跟宗教机构确认，万般无奈之下才给老人洗了澡。

    几天下来，瑞茨身心俱疲，难免会忙中出错。纳德的父亲在她没注意的时候跑出了家门。为了防止再出现这种情况，瑞茨想出了一个馊主意——用围巾把老人的手绑在床头上。然而，生活总是这样充满了戏剧性，偏巧这天纳德他们提早回家，看到了惊人的画面——父亲晕倒在地，手被绑了起来，护工不见踪影，抽屉里的钱也不见了。隔了好半天，瑞茨才回来。她解释说自己有必须出门的理由，还坚决否认偷了纳德的钱。震怒之下，纳德将她赶了出去，瑞茨坚持不肯走，想要当天的工钱。争执之中，纳德强行将瑞茨推出了门，使她跌坐在楼梯上。刚忙活完那边，老父亲又摔倒在浴室里，纳德只得自己干起了这最脏最累的活——把父亲扶到轮椅上给他洗澡。再也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纳德借着淋浴的水声遮掩，哽咽起来……

    本以为日子就此平静，谁知第二天西敏接到了介绍人的电话，才知道瑞茨在与纳德的争执中受伤住进了医院。她急忙找来纳德一起赶到医院，才发现瑞茨动的是流产手术，她肚里的孩子没能保住。瑞茨的丈夫萨马迪迁怒于纳德，对他拳脚相向。西敏上前劝解，却被萨马迪一拳打伤。

    屋漏偏逢连夜雨，才时隔几天，纳德就再次来到了法院调解庭，这回却是和另一家人的争端。瑞茨的丈夫萨马迪向法院提出指控，状告纳德谋杀他们未出生的孩子。谋杀罪名成立的关键，在于纳德是否早知道瑞茨怀孕的事情。瑞茨告诉法官，在和特眉及家庭教师卡拉伊聊天时提起过怀孕的事，当时纳德就在旁边。纳德却坚决否认自己知晓——一旦承认，根据法律他将面临一到三年的监禁，谁来照顾父亲和女儿？

    第一次调解未果，纳德必须缴纳四千万里亚尔保释金，否则就要被关进监狱。特眉只能跟妈妈求助。可西敏一回家，特眉就对她劈头盖脸一通指责，认为她是这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无奈之下，西敏只好扔下愤怒的女儿，把公公带回娘家照顾。面对痴呆的老人，西敏才说出自己心里的委屈——一起生活了十四年，纳德既没有挽留她，也没有拒绝离婚，这让她伤心至极。

    可是这样的感情纠葛在生活的苦难面前是多么奢侈的困扰啊！伤心归伤心，第二天西敏决定卖房子筹集保释的钱。她又请来了家庭教师卡拉伊作证，卡拉伊也不能确认纳德听到了她和瑞茨的谈话，这才使纳德摆脱了谋杀嫌疑，回到了家中。法院之行却让特眉心中的感情天平逐渐倒向了妈妈那边。她发现纳德早就知道瑞茨怀孕的事，却为了脱罪而说谎，心目中父亲一向高大正直的形象开始坍塌。

    富裕的纳德一家面临分崩离析，穷困的瑞茨家处境更是彻底陷入了被动。为了向女儿和法院证明自己的无辜，刚一出狱，纳德就把瑞茨一家找来做犯罪现场重现，通过楼梯和门的角度推理瑞茨根本不是被他推倒在楼梯上。然而，在萨马迪眼里，这是纳德仗着自己受过良好教育，得理不饶人。愤怒的他找到特眉的学校，指责卡拉伊老师作伪证，并扬言自己已经输无可输，要和纳德拼个鱼死网破。

    那场争执刚好被来学校接女儿的西敏目睹，对于纳德不依不饶的处事方式给女儿造成的影响，她感到十分担心，想要劝其息事宁人，却被好面子的纳德反讥为始作俑者。一场大吵又以西敏摔门而去告终。对父母愈演愈烈的矛盾，特眉虽然保持了沉默，心里却已经有了定论。劝说纳德不成，西敏只好找瑞茨一家斡旋。看到他们的窘迫，她主动跟萨马迪提出拿一笔钱来解决争端，又向瑞茨耐心询问，才知道瑞茨曾经在寻找公公时被车撞了，这可能才是导致其孩子流产的真正原因。

    经过西敏的努力，两家人坐到了一起。纳德接受了萨马迪开出的一千五百万里亚尔的价码，唯一的条件是要瑞茨手按《古兰经》发誓是纳德害她流产的。笃信宗教的瑞茨深深自责，迫不得已对丈夫说出了真相。萨马迪陷入了两难，只能暴打自己来发泄痛苦。又是一场闹剧，问题看起来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可是目睹了父母的崩溃，瑞茨的女儿索玛雅望向特眉的眼神令人触目惊心——昔日一起玩耍的朋友，如今却怀着深深的怨恨。纳德一行离开瑞茨家，发现停在门口的私家车挡风玻璃上被砸出了一个大洞——这就像整个事件在两个孩子心中造成创痛一样，难以弥合。一家人开着被砸伤的车往家驶去，一路沉默。

    别离的一刻终于到来，纳德和西敏又一次坐在了法院的调解庭里。特眉心里明白，她必须做出选择。纳德和西敏在法官的要求下回避，相对无言，他们都没有看到留在房间里的女儿眼里流出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