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国人民讨论、反思我们中华民族优秀道德传统的这段日子里,我总不断想起少年时给予我生命救助、我却从来没有报答过的一位裕固族老阿妈。
这是一位具备草原性格、宽厚豁达友爱善良的裕固族老妈妈,在我认识她时,她虽然已经60多岁了,但还像年轻人一样随着家人和羊群奔走在草原上。12岁那年,游牧生活让我和老阿妈成为了邻居,并很快亲如一家。
一天,我的家人要下山去办事情,把我交给了老阿妈。就在家人走后没多久,我在半夜发起高烧来。最初头晕我是知道的,我只感觉到我的身体越来越重,头越来越沉,全身像是捆绑了一座大山。老阿妈让我睡在热炕上,给我加了两床被子,她拿热毛巾不断放在我的额头上。但到后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从牧场到卫生所非常遥远,何况是夜里,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根本无法前往。在远离医院、缺乏治疗条件的情况下,老阿妈整整一个晚上没有睡觉,她用自己的双手,在没有知觉的我的背上、脚心、额头,用力地来回搓动、按摩,硬是把昏迷中的我救了过来。当我醒来时,全身都是汗,像泡在了水里,老阿妈正捏着我的手,用她的手心拼命地在我手心来回揉搓着,大滴大滴的汗从她脸上往下掉。看见我睁开眼睛,老阿妈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姑娘你醒过来了。”那声音似有如释重负之感,眼泪从她深陷的眼窝里哗啦啦地流出来。
老阿妈说我昏迷了整整三个小时,没有一点知觉,她用尽了全身力气为我按摩,让我全身发汗。她以为我醒不过来了,她以为我要死了!
老阿妈的声音那样沙哑沉闷,似乎刚刚醒来的人不是我而是她。我才发现我的胳膊、额头都是红肿的,脚心和后背是那样痛疼,却又有一种舒畅的轻松感。
在远离城市的大山里,当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老阿妈用一种无奈的原始的办法把我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老阿妈像待她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把一个母亲的爱无私地给予了我,用她年迈的生命把我唤醒,这是一位多么慈祥伟大的母亲!
我醒了,老阿妈却在炕上躺了好几天才恢复了体力。那个晚上,我将这位老人储藏的所有体力都耗尽了。可那时候我太小太年轻了,年轻得不懂人情世故,不懂得生命对于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不懂得一个人竭尽所能地为你付出,是一种怎样的大爱。后来,我长大了,在我懂得对生活感恩和回报时,救了我生命的老阿妈却已不在这个鲜活的世界中——她把做人的美德和品质传给了我,让这种高尚的大爱沐浴我成长,定格在我的人生中。
再后来,我两次前往和老阿妈共同居住过的地方。荒凉的草滩上,隐约可见当年生活时留下来的羊粪、火燃烧过的灰炭,它记录了当年我们的生活。坐在草滩上,我努力回想老阿妈的面容,那个脸颊红红的、胖胖的裕固族老妈妈,她一定是看见了前来探望她的我,肯定是明白我此时的心情和心里无法弥补的遗憾。我不再是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而是位成熟的母亲了。当我面对陌生的孩子们,总会想起老阿妈。
老阿妈这种无私奉献的品质,是裕固民族历来就有的精神气质,它使一代代裕固人强悍、博爱、和谐、团结地向前走。老阿妈的影子不时地在我眼前闪现,她那双温暖得如同母亲的手似乎还在我的手心,她抚摸的印记依然留在我的背上,她给予我的起死回生的力量依然继续在我身上。这种力量来自一种品质,它不仅流淌在我们裕固人的血管里,也奔腾在中华大家庭56个民族的血脉中。
(作者为裕固族女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