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人们普遍认为年味淡了,那么年味如何才能浓起来?在我看来,必须回到年的祝福性,因此,守夜是重头戏。我很早就倡议,把春节联欢晚会、把电视从除夕夜挪开,让人们从这个被祖先集体祝福的特定时空点,进入安静,进入安详,进入人神共庆的大喜悦。大年如果丧失了其祝福性,就很有可能成为一种简单的吃吃喝喝、玩玩乐乐、请请送送。
因为生命来自静,来自安详,因此,我们进入静,进入安详,事实上就是回家,而大年本身就是一个回家情结的集体无意识,是中华民族的一次集体精神还乡,否则为什么人们都要不顾一切地回家?春晚占领守岁,使得我们在最需要、最值得沉浸于祝福的时刻,“兴致勃勃”地完成了一次“走神”,一次长达四个小时的“走神”,回家的主题被严重干扰了。春晚完全可以提前一天,或者推后一天。
在中国民间,守岁是非常重要的仪式,是一种团聚形式,也是给天地敬礼的形式。它不以现在的家庭为单位,而是以族为单位,以祠堂为单元。守岁之前,一家或一族人已经完成了一系列准备工作,比如去上坟,把祖先请到家里面来,和一家人团聚。即使是现在,在民间,过大年时每家都还设一个供桌,也就是祭桌,祭桌上是另一个世界:祖先们所在的地方。
在这么一个时间段里面,空间被突破了,一家人不单单是现在的一家人,除了我们的祖先,还有“天地”,比如说我们常常说的“天官赐福”的天官、门神秦琼敬德、灶神、谷神、水神等等。所以当天地众神都来到我们人间,来到我们“身边”的时候,你会感觉到我们现在的家已经不是平时的家了。就在这特殊的气氛里,守岁开始了。
没有春晚之前,在老家守岁的晚上,那可是太享受了。“坐久灯烬落,起看北斗斜”,在屋里坐久了,抬头一看星斗,觉得它也在过年;走出院子,你会感到,树也好水也好都在过年;你还会看到院子里的猫、狗、鸡也在过年。所以,我们老家的大年三十,是要给每一个生物所在的地方点燃一根蜡烛或放一盏灯的,牛圈里放一盏灯,水房里放一盏灯,蜂房里也放一盏,还要给牛戴上红花,给羊打上红彩,然后在井房里贴上对联“青龙常驻”,在羊圈里贴上“槽头兴旺”。在那一天,你会觉得大自然都沉浸在祝福的氛围里。
守岁的夜晚,很多老人也许都希望孩子们这一刻围在他们面前,听他们讲祖先的故事,但是今天的孩子已经没有兴趣去听了,他们的目光被吸引到了电视机前,一家人围炉而坐的纯自然的亲情状态消失了。而等春晚结束,守岁的黄金时间已经过去。
过去有一个传说:大年是一个叫年的猛兽,专门等一年的最后一天来到人间攻击人,好多人好多村落都被年吃光了,但唯独有这么一个村子,有一对新娘和新郎,刚刚结完婚,还穿着红衣服,家里挂着红门帘,年看到红颜色的东西不敢靠近。另外一家的孩子正好玩爆竹,年听到响声了也不敢靠近。古人就把这个故事流传下来,每逢过年,因害怕被年这个猛兽袭击,大家就贴春联、放鞭炮,大年夜坐在一块儿不敢睡觉。
在我理解,年是一个象征,时间的象征。时间这个猛兽,不管大人小孩、飞禽走兽、鳞介虫雉,都不可逃避,都无法逃避,我们从一开始就被这只猛兽攻击。我想,古人是借用“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这个特殊的时间段让我们进入时间。守岁是让我们学习进入时间,对时间敬礼。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进入一种怀念的状态、祝福的状态、亲情的状态。因此,守岁是一种巨大的“天伦”之乐。“守”字是宝盖下面一个“寸”字,在这一个时间段里,你应该一寸一寸地去感受时间。
在民间,在那个晚上有个特殊的约定:绝对不生气,绝对不说烦心的事情,绝对地进入当下,不让杂念在心中生长,从而进入一种很纯粹的祝福的状态。所谓守岁,就是跟时间融合,你会发现当下不是别的,当下就是快乐,全然的快乐。
再深一层去讲,守岁就是对生命的祝福。这个时候天地神人和睦相处,共同祝福新一年的开始,共同“感应”一元复始,因此是神圣的。它是古人对时间的一种认知姿态,也是对待生命的一种敬畏姿态。
时代的潮流是不可抗拒的,守岁的形式可以有所改变,但精神必须保留。如果我们真正理解守岁的精神,就可以把每一天都当作除夕去度过,每时每刻都处于守岁的状态,那么,我们的生命就回到了一种纯粹的原初的状态。它是一种慈悲,也是一种最大的积极。
(作者为银川市作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