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你的脚印

    孩提时，总喜欢俯在你的膝旁听你讲故事，听得最多的就是连州城的辛酸和苦辣，于是，湖南与广东两省交界的东陂石板街，在我心头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那条长长小街，铺上青青石板，两侧镶上鹅卵石，街两边有专营丝绸和布匹的“苏杭铺”，有专营食盐的盐铺，有收购、贩运山货和土产的“长水铺”。那条青石板路记录着挑夫的艰辛，以及挑夫们相互团结，历经十磨九难，才得以安全归家的故事，每个故事都是那样凄楚那样扣人心弦。母亲还告诉我们，珍藏在家中梁上的檀木扁担还浸淫着你的血汗和千千心结。从此，这条街定格在我的心中，去连州看看已成为第一大心愿。

    一次到连州出差，我情不自禁地去石板街寻找当年你挑盐的脚印。老乡指着狗尾草丛生的石板路告诉我：这是南北交往的重要通道，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穿村的石板路曾经是当年湘、桂、粤物流的必经之道，当年湖南挑盐大军就从这里将盐巴从连州一担一担挑到湖南去卖。

    斗转星移，官道冷落，“长水铺”关了，湖广挑夫没有了，昔日的喧嚣不再……光阴如白驹过隙，都刻进了一片苍凉之中，惟有夹在狗尾草中的青石板印证了这段历史。走在石板路上，我仿佛看到你脚踏草鞋，头顶油纸竹笠，腰带上串着一个牛皮荷包，艰辛地前行。老乡不厌其烦地向我介绍当年挑盐大军的故事，似乎沉浸在当年的辉煌之中。走着听着，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连忙拔通家中的电话，告诉你我正沿着你当年挑盐的地方走着一段寻找生活的路。电话那头传来你急切的声音，你清晰地向我描绘那里的一草一木，并让我去找找当年在你中痧时救助过你的房东，你说如果没有他，你早就客死他乡，早就失去我们全家的幸福。是啊，受人点滴之恩，理当涌泉相报。当年你带着病体，用萝卜花毛巾紧紧地裹着房东从石板下掘出的泥土，挑着盐筐晃悠悠地离开荒塘，一步三回头，落下的是泪水不知是感激还是辛酸。家中的神位上一直有一块用红布裹着的，从不让我们乱动的东西，后来我才明白那就是常常挂在你嘴边的连州土，那抔含着血流着泪，汇聚真情的净土。

    今天，我有机会来到这里，让生命的净土在这里生长报应树，去实现你的愿望，寻找当年的救命恩人。但是人海茫茫，尽管四处打听，几十年没有音信的房东根本无从找起，更何况这里曾有过几次迁移。我负罪似地告诉让你失望的讯息时，只听得电话那头更加急剧的咳嗽声。望着一脉脉被狗尾草遮蔽住的石径，我仿佛看到你明亮的目光一下子暗淡下来。

    在石板的缝隙里，我用手指从石缝里挖出渗透着千万个血茧的泥土，像你当年一样，一步三回头地、带着遗憾地回到谋生的地方，然后用一个精美的玻璃罩将净土收好，放在每天工作的电脑旁。每当望着那抔净土，我就仿佛看见你清瘦的脸和羸弱得能让风吹走的身子，它时刻像奋进的号角催我努力、自勉！

    1998年正月初三，看到顽皮的孩子玩弄电脑旁那抔净土时，我冥冥之中产生了不安——我日夜思念的父亲，竟然就是在那天离开我们的。那正是人们喜庆新年的时候，我们全家没有欢乐——我失去了你，失去了为之骄傲的父亲。当我懵懂地赶到家中时，你已躺在泥土之中，荒野寂静,只剩下新垒的土包。

    我跪在你的坟头，将珍藏了几年的那抔净土深深地埋在你的坟头。风和坟头上猎猎飘扬的旗幡正齐诵着只有你能听得到的梵音，几只不知名的鸟儿落在坟旁的树枝上奏着哀乐，似乎正在诉说着你的希冀。    （作者为基层政府公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