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石头

    秦岭的石头举世无双，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清一色都是灰色调的花岗岩。一座山就是一座花岗岩。一座秦岭，就是一座花岗岩。它们完整，毫无分裂感，那种灰透出低调之美。

    花岗岩石质坚硬，也是举世无双的。它不像巴山中的粉包石、页岩、瓦板岩可以轻易塑型，岁月的风蚀也不过让它们骨质松弛。秦岭山中的花岗岩，或者是裸露的，远远看去，灰得发白，色彩亮眼；或者掩埋在林下，许多高大的树木竟然扎根在花岗岩的群落上，叫人有些想不通彻。我在天华山中的悬崖上，看到合抱粗的大松，竟然脚下无一星泥土，全靠石头活了上百年！花岗岩天生是用来做地基石的，或者砌成河堤，水冲不怕，天冻不怕，火烧不怕。在秦岭山中，屋子的墙角常常有半人高的石砌的围壁，叫石脚，用来防雨浸，防风蚀，也防猪拱狗蹭。往往多年过去了，老墙皮都已斑驳得厉害，唯有石脚依然有棱有角。

    山里过山堰的大渡水槽一般也是石头打制成的。花岗岩石质紧密，极容易开成长石条。长石条再一点点凿成槽状，山水从槽中流过山涧，流到田地里，流到庄稼的脚下，很是感动人。老的村子，比如百多年以上的老庄子，村街也是花岗岩的条石铺就的。房前屋后，早阳午阴的地方，一般适宜用来砌猪圈或牛栏，主要建筑材料也是花岗岩。秦岭老山里，早年大户人家置了田地，用石条砌成田坎，很驻水，旱涝保收。大户人家极讲究，在自家院墙里挖了水井，用了整块的花岗岩凿成三尺见方的井圈，深不见底，那一井好水，打上来就可以就着桶沿喝。

    秦岭山中多有古道，早年修筑时想必是极讲究的。比如在山口、岔道、集镇、村落地方，会立些指路的石碑子，是花岗岩凿成的，很有分量感，叫人必须相信它指的方向。有些古道地段儿，早年的栈房、官驿，或发生过什么大事的地方，现在还能见到一些纪事的碑子，记载大军过境剿灭山贼的事件，也有记载地方官绅造福乡里的功德，人烟稠的大地方还有节妇碑。我见过劝学和护林的碑子，有近百年历史了，那时的秦岭一色的南山老林子，有此碑记，是难得的。上好的花岗岩凿成的石碑，内容得以清晰地保护下来，一点也不漫灭，这真是石头的功劳。

    除了灰色调的花岗岩，秦岭山中还出产一种黑色花岗岩，极珍贵，只是不好寻它们的踪迹。往往看到露头矿了，赶紧挖进去，不小心就没有了。专家说那是火山爆发时喷出的岩浆，冷却、深埋、挤压后的精品，有运气的采矿人才能挖得。这黑色的花岗岩出口，能值得四五百元一平方米，比普通的大理石贵了一倍多。近些年，先后有四五家客商进山来挖黑石头，没有一家挖成大器的，却不死心。终于有了一家，天华山脚下挖出了整座山似的黑石头，那山黑得肃穆，疑心当初火山爆发时，未能喷得快意，只是咕嘟了几下便落下来，数万年被树林掩着、被草棵子遮着，最终还是让人寻着了。那山如今已是成了大气，还未挖出，便签好了订单。

    秦岭山让我认识了花岗岩，它有神性，能让你静下心来，参照人生。有时想自己或许是那珍贵的黑石头，渴望着出土、成名；可看看四周，黑石头毕竟是少数，自己浑身土渣气，也就是地脚石的气象，便不再去奢想，踏实地过好生活。灰石头虽普通，却有人气，存在于生活的每个角落。做秦岭山中的一块普通石头也不错，庞然、静气、长久地坚硬，普通而很有性格。

    (作者为中国作协会员，《安康日报》副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