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应邀赴厦门出席第三届中国诗歌节。期间,对诗进行研讨、朗诵,并采风、访问,极尽一时之盛。得诗。
看一门炮
看见了吗
沉沉地蹲在那儿
高昂着头怒视远海的大炮
不要说它已经锈蚀
它仍健壮地活着
我走向它
便感到烈焰烘烤
我走近它
便听见怦怦的心跳
我抚摸它
仍感到筋强骨壮,血脉凸爆
沉沉地蹲在那儿
性格像身边
从不爱笑的仙人掌
意志犹如
疯长的野草
即使今天祖国已经醒来
可在它眼里却仍
旌旗猎猎,硝烟袅袅
夜夜,总梦见
祖先的血在燃烧
沉沉地蹲在那儿
高昂着头怒视远海的大炮
多少年一言不发
只身边上了年纪的老榕树
常用悬垂的手安抚它
并向我娓娓讲述
一百年前、二百年前、三百年前
一个民族尊严的历史
和声声带泪、带火的哭笑
鼓浪屿礼赞
一
这里是山的尽头、海的尽头
浩瀚时空从这里起跑
这里有太多太多的风雨
磨砺你的筋骨、肌腱和腰脚
露珠沿榕树的根滴下来
阳光在礁石上跳
你很小,是一粒翡翠或钻石
又很大,敢和珠峰雪岭比高
你很轻,如一朵浪尖浮云
又很重,是一声劈天的雷暴
二
我是个孩子,从北方跑来看你
你抱起我,轻轻地摇
你给我讲历史故事和传说
又让我听诗和音乐
潮汐反复讲述人间生死
古巷让我看石墩、砖雕
你把一串珠贝戴在我胸前
夜夜,我便有闪光的梦和欢笑
你以浓得化不开的爱与美
打开我的生命,使我燃烧
在钢琴博物馆
一架琴,一架琴,一架琴
静静地坐在这儿
眨着眼睛,闭着嘴唇
我不懂它们的文字
却懂得它们的语言
不要问它们的籍贯和种族
也莫问为何聚集在这儿
倚着危岩,傍着海涛
一架琴,一架琴,一架琴
静静地坐在这儿
闭着眼睛,打开耳朵
不是为装饰这里的风景
是来认识东方古大陆
尽头的凄楚风雨和
生命的呼号
一架琴,一架琴,一架琴
静静地坐在这儿
睁开眼睛,放开喉咙
待炮声隐去
蓝色波涛就滚过琴键
不同时代的语言
汇成和鸣交响
引得窗外繁花争相绽放
每片叶子都在舞蹈
你听,你听
从它们胸腔流出的
不是声音,不是声音
是一种生命深处的
苦难、欢乐、梦幻和渴望
以最高形式的语言
向你歌唱
告别厦门
厦门,我向你告别
请送我一片叶子
让我带回北方
把落日留给海峡
把标灯留给涛浪
是热风吹拂的一根羽毛
是碧波闪动的一片鳞光
我要把它带回北方
是要带回
礁岩上激溅的浪花
浪花迸射的渔火、星光
是要带回
夜夜潮音低缓的小夜曲
日日楼宇间环舞的翅膀
你层层叠叠花树间
凝成粒粒宝石的鸟鸣
你声声鸟鸣中
惹人沉醉的清香
我是要带回
一个爱清洁的世界
一个烈火炼就的灵魂
一座成熟城市的
深刻激情和思想
我是要带回你
给我的滚烫的爱
带回一只白鹭般天真素洁的
妩媚夺人的姑娘
我要带回你一片叶子
是要带回
旋转着飘落的
一片大自然,一种哲学
一部史书,一卷诗章
它会喜欢黄土陶片
憨厚的北方
那苍烟紧锁万古的黄河
云头腾跃千载的长城
那烈酒般冰雪的豪情
苍茫大地的雄浑与悲壮
厦门,我向你告别
请送我一片叶子
让我带回北方
请它教我和我的孤独
怎样生活和歌唱
李瑛 1926年生,现居北京。16岁开始写诗,至今共出版诗集和理论著作近60种,有《李瑛诗文总集》14卷问世。长诗《我的中国》、《一月的哀思》广为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