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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0年11月18日 星期四

    大地与云霓

    《 光明日报 》( 2010年11月18日   11 版)
    阿穆尔:《门》
    塔里木河

        锦绣中华,如果是勾角相连、逶迤于东方的华庐美居,23个省、4个直辖市、5个自治区,再加上港、澳、台,是相通相连的三十五套房子,那么,新疆就是祖国西边最大、最美的一间。

        这最大最美的一间,家具也出奇的大:横贯东西的天山,是一个安稳、无限的书案或餐桌。47个民族、13个世居民族,围着这个大书案或大餐桌,排排坐。屁股下是绿洲的软垫。大家学习、阅读、思考、工作、生活……

        天池、赛里木湖,是早已备好的两杯清茶。

        吐鲁番和果子沟,是随手可取的两个果盘。

        天山松树,是漂亮的、码放整齐的下酒凉菜。

        冰山、雪冠,是空调,也是冰激凌。

        而昆仑山和阿尔泰山,是南北两个单间里的两张栖息梦想的高榻。

        ……

        这是一间处在顶楼、视线很好的房子,远方永远在更远的地方。这是一间采光极好的房子,洒满阳光,简直就是天然画室。苍苍茫茫地平线,苍苍茫茫天地间,360度的宽幅画面……新疆是室外的,露天的,敞开的。新疆有最好的露天效果,是在路上,地尽头,天边外。

        如果一个地区的文化、情感、个性、习俗,也可以用温度计来测量,新疆是强烈、热情、沸腾、极致的……新疆,有一颗奔驰的心,直率的爱,喧哗的声音,无遮的视野,性感的身姿,浓颜的面庞。我想看清新疆的容颜、气质和心灵。

        “疆”字仿佛专为说明新疆而设。这个字左右结构,左西右东:危险来自西方。“疆”中之“弓”,一次次向西张开。它弯弯曲曲的“弓”字边,就像新疆5600多公里的漫长边境,而那片“弓”外之“土”,提示我们在近代被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割让的土地。面积之大,足可立国。

        “弓”字告诉我们,我们这个国家,失败在火器盛行的工业时代。汉唐开疆扩土,不输于漠北的马镫和弯弓,但到了晚清,形势大变,再也翻不过身来,一败再败于西方的“来复枪”。

        “弓”字还告诉我们,中央王朝在新疆有漫长的屯田史。自西汉开始的屯垦戍边,绵延几千年。从政治、军事而言,代表历史上中央王朝的有效管制;从文化、文明而言,源源不断地为西域注入儒家的文明。

        “疆”字的右边分别是“三横两田”。“三横”由上至下排列,分别代表三条山脉:阿尔泰山脉、天山山脉和昆仑山脉。

        但这是多么大的“三横”呀!

        在新疆行走,不管是走上几天、几个月,茫茫天宇之下,漫漫旅途之中,“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在你周身围拢成圆弧的地平线上,至少有一脉大山远远相随。山顶雪线,如银蛇颤动,逶迤天际。这雪线,如老人的眼睛,似乎为了看得远些、再远些,努力地眯缝着眼睛,静静俯视脚下辽阔大地,俯视大地上的苍桑变幻和踽踽独行——你始终躲不开她的目光,你始终在她的寓言般的视线里。

        “三山夹两盆”。上“田”为北,是准噶尔盆地;下“田”为南,是塔里木盆地。天山,果断地把新疆一分为二,北面是“北疆”,南面是“南疆”。就这样,新疆自然地理的骨架:166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写出的一个大大的“疆”字。

        阿尔泰山脉的大部分在境外,中国境内的阿尔泰山,是她伸向东方的脑袋。在中央电视台每天“新闻联播”后播出的天气预报中,这个高高翘起的“鸡尾巴”,就是阿尔泰山。她的羽毛被来自乌拉尔山和西伯利亚的强劲水气,吹成一朵盛开的屁股花。夏雨阵阵,冬雪纷纷。这里是新疆降水最多、植被最好的地方,也是新疆最重要的牧场和肉库。中国唯一流入北冰洋的水系——额尔齐斯河,就发源于这里。这条穿行于白桦林和碎石河床之上、清澈见底的蓝水晶之流,可以说是中国最美的河。

        阿尔泰山也是一座文化之山。历史上,它是驰骋于亚欧大陆北方游牧带的骑马民族国家的一个重要的纠结点,一个远离农业文明和强大中央帝国的藏匿点,一个供无数的游牧部族舔抚伤口、休养喘息、收拢部众、积攒厮杀力量的肥地沃土和理想之国。

        阿尔泰山自古以来盛产黄金。古代突厥人称之为Altun tara,在蒙古、哈萨克语中则音变为Altai,意皆为“金”。我国古代汉文典籍将之意译为“金微山”或“金山”。现存的细石器表明,远在八九千年以前,这里就有人类活动。公元前7世纪中叶,中亚草原游牧群体开始进入历史舞台,阿尔泰山脉位于亚欧大草原中部,自然成为各种游牧力量活动的枢纽。

        汉代的匈奴呼衍王出入“金微山”。而后,柔然又把“金山”作为主要活动区域。突厥崛兴,“金山”也是其重要的发祥之地,由柔然的“锻奴”起而立国,并由此东征西战,创建赫赫突厥汗国。突厥汗国分裂后,臣属于西突厥的“葛逻禄”主要活动于“金山”西南,之后又归于蒙元时期的窝阔台、察合台统辖。11世纪在黄河以北败于金国的辽国契丹从北京出逃,在“金山”的额尔齐斯河流域重整旗鼓,建立包括中亚和天山南北的西辽王朝——喀喇契丹。随后,喀喇契丹与伊斯兰联军在阿富汗会战并大胜,使西亚诸国“谈契丹色变”,并造成历史性误会,中亚之人和俄罗斯,至今以普遍用“契丹”的各种音译来称呼中国。

        成吉思汗曾六度金山。旌旗翻飞,铁骑成云,率领蒙古大军远征欧洲,开山劈路,四十匹神骏拖着华丽的宫帐大车,隆隆驰过阿尔泰的成吉思汗大道。一个世界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横跨欧亚大陆的帝国,就这样被游牧的铁蹄、箭镞、雄心、热血耕耘出来。明代“瓦剌”(卫拉特蒙古)代兴,这里又被划入准噶尔汗国的势力范围。今天,此处则是哈萨克、蒙古、汉、回等民族的生息地。总之,这里一直是游牧民族的“安乐窝”和“洞天福地”。

        历史上,战争是游牧生活的重要内容。很难想象,那些流散于旷野长风之中,孤独地哼着忧伤的长调,成天尾随于羊群之后,过着简单困苦的生活,善良、可怜、待人热情的牧人,怎么就呼风唤雨、摧枯拉朽,把一个个古老而强大的文明打趴在地。

        在人类漫长的冷兵器时代,马镫和弓剑组成的军旅,代表机动、速度和力量之王,是“上帝的鞭子”,如同今天的特种部队。反复上演、剧本如出一辙、残酷血腥而又无聊乏味的连续剧就这样开始了。如同冬天凛冽的西北季风,一个、又一个骑马民族,周期性地从欧亚大草原的深处,挥鞭南下,无情地冲击着中原的中央王朝、恒河流域的文明和古罗马的层层关隘。

        “星天旋转

        诸国争战

        连上床铺睡觉的功夫也没有

        互相抢夺、掳掠。”

        这段卫拉特蒙古的英雄史诗《江格尔》中的句子,形象地说明游牧力量在亢奋时的样子。不知疲倦的蒙古大军席卷亚欧,所到之处,富庶的城镇顷刻变为废墟,宏丽的庙宇瞬间化为火海。一个弃城而逃的不花喇人惊魂未定地这样说:“他们到来,他们破坏,他们焚烧,他们杀戮,他们抢劫,然后他们离去”。在这场蒙古旋风之中,先后有40多个国家、700多个民族归顺蒙古帝国。

        不管是匈奴还是蒙古,无论游牧者统治的疆域消长盈缩,她总有几个不变的“原点”或“根据地”:顺利时从这里出发征服世界,瓦解时又龟缩此处。这样的“原点”星罗棋布,在欧亚大陆的北方游牧带连成一线。比如鲜卑人从大兴安岭北段的“嘎仙洞”石室出发,而黄河河套地区曾经是匈奴的历史摇篮,著名的蒙古高原,几乎就是众多北方游牧民族的“老窝子”,是其最重要的历史舞台和牢固的大后方。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在历史大时光的消磨中,游牧线不断地往北退缩,这样的“原点”也不断北移。越是深居漠北的,更原始、更新鲜、也更有战斗力的部族,也越是后来居上、有着更大的机会:这些“披发左袵、穹庐毡帐、食肉饮酪”的后起之秀们,瞄准日益成熟的农业社会的果子,扶摇直下,直到把自己消融在农民世界的稠人广众之中——“征服者被征服”,进入农耕区的游牧统治者,很快汉化,融入农业文明,一般是在50年之后,就谙熟农耕之道,成为儒家文化坚定的维护者,据关守隘,或凭借城池之险,徒劳地抵御着他们的后继者——新的游牧力量的进攻。几千年过去,牧人数量变化不大,少见城郭和地面上的变化,到今天依然地广人稀,而农人的世界却人满为患,市井如沸。

        这些“原点”、“根据地”,多是山高、林茂、水丰、草密之地,而其中以阿尔泰山最典型。古代金山,居于亚欧北方草原带之十字路口,东进、西攻、南下、北上,自由挥洒的空间比较大,而距其他大的势力范围又较远。众多游牧势力啸聚于此、养精蓄锐,就不足为奇了。

        按照语言学的分类,我国北方潮水般消长激荡的游牧民族,几乎统属于阿尔泰语系。匈奴、突厥、回鹘、黠戛斯、哈萨克等,属于阿尔泰语系的突厥语族;而鲜卑、柔然、室韦、契丹等则属于阿尔泰语系的蒙古语族。

        在卫拉特蒙古的英雄史诗《江格尔》中,也多次提到阿尔泰山,而且似乎“江格尔可汗”的理想国——“宝木巴国”的核心区域,就是阿尔泰——至少,“江格尔”的勇士们要为他们的圣主“江格尔”建造的宫殿是在阿尔泰。

        “美如开屏孔雀的阿尔泰山西侧,

        生长着万年的旃檀。

        在万年旃檀的中间,

        杂生着珍珠宝石树,起舞婆娑

        紧靠着五百株万年旃檀

        为圣主江格尔建造一座

        举世无双的十层九彩金殿。”

        于是,勇士们用黄金、珊瑚、象牙、珍珠和宝石,为“江格尔”建造了一座“离天上的白云还差三指”的宫殿。在今天阿尔泰山脉的崇山密林和山间草地上,找不到“江格尔奇”们用空前的想象、巨大的愿望和最华丽的词藻建造的“宫殿”。

        我不相信建立了皇皇帝国的游牧统治者,没有永垂不朽、青史留名的意愿。“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用不着雨打风吹,他们自己就是“雨打风吹”——他们对待历史的方式,如同他们自身存在的方式,是否仍在大时光的上游飘忽不定、“逐水草而居”?是否在用另一种我们所不熟悉的方式传递千古之谜?

        阿尔泰的深山之中,有太多的历史秘密和千奇百怪,如同大海微微颤动的洋面,光天之下,天地旋转,魅影重重。游牧力量的大时光,潮水般退去。祥和、平静、如深山美人般不为人知的阿尔泰,正在被小康社会日渐兴盛的游客围观。封闭了漫长岁月的阿尔泰,如一坛刚刚开封的老酒,凛冽清纯,醇香四溢,沁人心脾。

        准噶尔盆地的核心部分是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蒙古语的意思是“三堆芨芨草滩”,这里是芨芨草、梭梭和骆驼刺的世界。芨芨草就是古代边塞诗中常提到的“白草”,一墩一墩,其茎细长,劲直柔韧,如箭杆密集地怒放。准噶尔盆地的自然条件、特别是植被情况,要比塔里木盆地好许多。历史上,这里是传统的游牧区,现在有水和地势平缓的土地,早已开发成连片的农业区,深山、浅山和盆地深处半荒漠的地方才是牧区。游牧区和农区的交相混杂,加之以相对发达的交通线和密集的城镇,是北疆的特点。

        农耕社会的封建文人进城做官,无论官作多大,最后都愿意告老还乡,回到他出发的地方,田园才是他真正的家。而游牧民族对夏牧场的眷恋,也使他可以抛弃城市,找到自然之子的感觉。村落、族群、文化,就像野生动植物,就像由心灵、肉体和观念构成的水土,环环相扣,暗藏天机,出生、发育和成长在哪片地方,多少有一定之规。

        “疆”字中间这一横,是“天山”——“天尔塔格”。

        在新疆的“三山”之中,天山无疑最为重要,是新疆地理的脊梁,是新疆之书的书脊。天山,承上启下,与昆仑山和阿尔泰山隔“盆”遥相呼应,东到新疆的东大门哈密,西从伊犁入哈萨克斯坦,绵延数千公里,占有最重的份量,在新疆的历史地理中位置显赫。

        这条被日本学者松田寿男称之为沙漠瀚海中的“天山半岛”,“有一个不能等闲视之的作用,就是引导草原游牧民族流入绿洲,并使之转变为农业民族”。最典型的例子是回鹘汗国溃败之后,公元840年,从漠北西迁南下,入主天山南北,与绿洲上的土著居民混合而成现代维吾尔族,并从一个游牧民族演变为农耕民族。

        以农业民族的眼光来看,巨大的山脉往往是阻碍。但在游牧民族那里,有水草的山脉,是驰骋的高速公路。特别在西域的大漠热风中,天山犹如干旱世界和生命禁区的生命孔道,历史上活跃于西域的每一个游牧力量,无不是藉此东去西来、南下北上。天山的千千万万个细小褶皱中今天不为人所知的一条条马道,筛子般漏下一股股箭镞的铁骑,从而显影出历史上游牧力量在西域的影响。

        天山,是历史转折时的高速公路。是牵动西域的神经和血脉。这种历史文化的“导管”的作用,不仅体现在新疆,作为一座跨国山脉,在它西段的中亚诸国也上演过同样的故事。松田寿男的结论是,“天山路通往亚洲的所有地方。古代亚洲具有代表性的势力,全都与天山路相联系,并以此十字为中轴而进行活动”。作为“亚洲心脏”的天山山脉,被赋与丰厚的历史意义:

        匈奴侵入天山南北,是为了联合羌人对汉朝构成北、西、南三面合围,而西汉军队西进,“断匈奴右臂”,是为了打破合围,据有丝路商道;柔然将天山南北作为粮草财源,突厥汗国也把天山南北为其行政中心之一;“大唐雄风置安西”。不仅现在的新疆,昭武九姓——现在中亚的许多国家,都归其管辖。其开放的气度和恢弘的视野,使中央王朝的事业和疆域步入辉煌;回鹘汗国在内乱、流疫和黠戛斯人的三重打击下,据天山而入农耕,最终与当地土著合流,形成今天新疆的主体民族——维吾尔族;不可一世的成吉思汗的两个儿子——窝阔台和察合台,正是以西天山的“阿里麻里”(今伊犁一带)和天山北麓的“别失八里”(今吉木萨尔县)为中心,建立了窝阔台汗国和察合台汗国;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向着西天山的隘口——蒙古土尔扈特部不堪沙皇压迫,从伏尔加河流域,冲破围追堵截,毅然率部东归,长途跋涉,杀出一条血路,出发时17万,死伤多半,回到伊犁时,只剩下7万人,牲畜皆无,族人形容枯槁,衣衫褴褛,“其幼孩有无一丝寸缕者”……游牧民族的迁徙征战、离合分聚,把天山同世界的其他地方联系起来。

        “疆”字的下“田”,是塔里木盆地。塔里木盆地是装满沙子的大容器。这个大容器有53万平方公里,是世界上最大的盆地,里面共有9条河流,从盆地周边的天山、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帕米尔高原向盆地中心汇聚流淌,大部分最终汇入并构成中国最长的内陆河——塔里木河。沿盆地四周的河流,共发育出80多块绿洲,大一点的约有上万平公里,小的不足一平方公里。正是这大大小小的绿洲,负载着历史上的绿洲城郭。

        在新疆漫漫沙漠、戈壁长路上行车,最初上路时的兴奋、热情,被枯燥单调、无边无际的雄浑壮阔,抚平、稀释、浇灭……突然进入绿洲,仿佛重返人间,看到稠密、鲜活、发育健康、浓烈如诗、香纯如酪,一浪一浪迎面而来的人流,你会觉得绿洲像个大会场、大巴扎、大节日,原来沙漠、戈壁上的人,终年都在这里晃荡、赶集、过节呢。面积广大的塔里木,留给人们的可耕地,就是80多个墨绿色的小点。而由九条河流汇聚而成的塔里木河,串起这80多个墨绿色的点,像康定斯基的抽象画,随意、诗意地挥洒在黄褐色的牛皮纸上。

        古人把塔里木河与黄河联系起来,塔里木河消失于罗布泊之后在沙下潜行,与黄河沟通,因此也认为黄河的源头在昆仑山。黄河之水天上来。直到清朝宫廷派出寻找河源的大队人马,才搞清河源不在西域。“塔里木河”这个名称确定于清代。“塔里木”,在古突厥语中是“注入湖泊的沙漠之水”,现代维吾尔语则是“田园”或“耕地”的意思。

        塔里木河结束的地方,是游移之湖罗布泊——罗布淖尔。古代典籍称之为“盐泽”、“泑泽”、“蒲昌海”、“牢兰海”。塔里木河又有“无缰野马”、“乱河”的声名——塔里木河似乎也有“游牧”的秉性,经常改道,因而这个湖的外形极似“大耳隆”。这个地理考察圣地,自十九世纪末,成就了一大批中外地理学家。

        作为宗教与古代语言的“走廊”和“博物馆”的西域,几乎沉淀了亚欧大陆各种宗教和语言的影子。丝绸之路也是“求经传教之路”和“语言文字之路”。

        塔里木遗落了最多的古代语言——在最安静无声的地方,留下人类最多的众声喧哗。汉文文字系统:汉文、西夏文、契丹文、日文;阿拉米文字系统:佉卢文、波罗钵文(亦称帕赫列维文、巴列维文)、粟特文、摩尼文、突厥文、回鹘文、希伯来文、阿拉伯文、哈卡尼亚文(又称喀喇汗文)、波斯文、叙利亚文、察合台文、满文、托忒蒙文;波罗米文字系统的文字:婆罗米文、梵文、焉耆——龟兹文(亦称吐火罗文)、于阗文(亦称于阗塞文)、吐蕃文、吐火罗式回鹘文、八思巴文。除上述之外,还发现有希腊文和拉丁文。有些古文字文物发现量较大,如汉文、佉卢文、焉耆——龟兹文、回鹘文,有些则量极少,仅见于印章和钱币。如契丹文、拉丁文、日文等。

        新疆发现的古代语言包括属上述四大语系的诸语言,属印欧语系的语言:塞语、吐火罗语、犍陀罗语、粟特语、梵语、大夏语、婆罗钵语和帕提亚语;阿尔泰语系的语言:就没有文字的民族而言,乌孙、匈奴、鲜卑、柔然、吐谷浑等的语言都属阿尔泰语系。属该语系的有文字的民族有突厥、回鹘、契丹、蒙古、满族等;汉藏语系的语言:汉语、羌语(羌族没有文字)、古藏语、党项语(即西夏文所表现的语言)。闪含语系的语言:阿拉伯、叙利亚语等。应该指出,新疆所发现的大量汉文文献说明,汉文及汉语是新疆最古老的文字和语言之一。

        只要能读懂丝绸之路上语言文字,就能搞清许多历史、宗教和文化之谜。美国人类学家摩尔根说:“塔里木河流域是世界文明的摇篮,找到了这把钥匙,世界文化的大门便打开了”。这座历史文化的迷宫,吸引着重量级的研究者,使中亚黄金腹地的研究成为学术上的“奥林匹斯”圣山,每一个要成为“宙斯”的神灵,都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以西域为代表的中亚的学问,被视为畏途,成了许多学术大家最后“发言”的地方。

        喀什、莎车地区,是基本连片的南疆的最大绿洲群,面积有3.6万平方公里,历史上,也正是在这个地方,出现了有一定规模的政治势力集团,而且也是在音乐文化上最具代表性、结构最为完整庞大和严谨的“十二木卡姆”的诞生地。绿洲是文明的容器,也是人文的结构,绿洲的大小,某种程度上决定文明的规模、构架和稳定性。

        塔里木盆地再往南,就是莽昆仑。

        在古代传说中,中华民族文明的发祥地是自西向东。传说虽非信史,但也不是完全的虚无飘渺。

        顾颉刚在《中国史学入门》中说,“世界人类最古是在帕米尔高原繁衍起来的。以后,从这里分为去亚洲的、去欧洲的、去非洲的若干支”。中国神话系统,特别是创世神话,以昆仑为基座。黄帝、昊帝、伏羲、后羿、螺祖、女娲、西王母这些赫赫神灵先祖,均活动于昆仑山。昆仑是众神之山,是天帝在人间的“下都”。越是记载中华早期人类活动的典籍,从《山海经》到屈原创作的《九歌》,昆仑都是个源头,都躲不开昆仑。周穆王西巡,相会“西王母”,是在昆仑。屈原《九歌》,“登昆仑兮食玉英”,屈子向往的神仙居所,在昆仑……情况很清楚,西域、昆仑,绝不仅是自张骞“凿空”之后,才进入中原的视野和记忆。

        汉族的玉崇拜,最崇拜的是和田玉。早在丝绸之路之前,就有玉石之路。这个创世神话,这个玉文化,追溯到源,是昆仑。这是不是华夏族代代相传、稀薄而夸张、对祖源地、对古老家园的集体潜意识呢?一个创世神话体系、一个把玩几千年的和田玉,都显得莫明其妙,都把自己和千里万里之外的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联系在一起。

        这一点,越往上推,越是走进时间的深处,越是让人感到震惊。是不是在人类大洪水之时,就只有这么一片未被淹没的陆地,洪水消退,祖先四散,向东的一支,落脚于河洛,文明草创,抚今追昔,对依稀模糊的过去,仅留下两样:口传的集体意识——昆仑神话和手里攒着的温润美石——昆仑玉,好像一个人,从梦里醒来,迷迷瞪瞪,失神之中,忽然忆起祖先的亡灵和遗物,从而以昆仑为创世地、以昆仑玉为神秘的礼器。

        殷、周,一直到汉,河南南阳的妇好墓、江苏徐州的楚王墓、湖北随州的曾候乙墓、山西侯马的梁孝王墓和晋侯墓……王族大墓出土的“金缕玉衣”和大量的玉器,所用之玉有和田玉。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说:凡玉,贵重者皆出于阗。从古至今,昆仑美玉,一直被上层奉为至宝,为皇家专营。可以肯定地说,在丝绸之路开通以前,还有一条玉石之路,在玉石之路之前,昆仑山一带也有中原居民大量活动的印记。

        世界各地的文明,都有过石器时代,可能都曾和玉这样比较硬、比较美的石头有过蜜月接触。但像中华民族这样,与玉、与美石,厮守终身、从一而终的,恐怕仅此一家。中华民族对美石的挑选不是今日开始的,是从石器时代,也就是史前文明就开始了。从那时起,就相中了昆仑玉。而且,一订终身,不离不弃,再不移情别恋。汉字中玉旁的字,在各国各民族中,恐怕是最多的。而且,皆是美意。而玉中又独独钟情于昆仑玉。中华民族如同“贾宝玉”,是“衔玉而生”,而且是衔昆仑玉而生,并以地球上最大的山脉——昆仑为基座,演绎创世神话、祖先功绩。

        我在想,祖先为什么把最早的神话放在这里呢?为什么能在这浩瀚荒寒的地域找到如此美石呢?关于昆仑玉,一定是在漫长的历史中,一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才有可能发现这样的美石。

        昆仑是也可能就是中华民族的祖源地,是中华民族的神山圣域。中华民族始终一贯的“昆仑情结”,一定还有更深的原因,那永远迷失的黑暗记忆,很可能是中华先民的早期的“集体记忆”或“集体无意识”。不要低估我们的先人,不要以个人和后来历史的尺度,囿于上古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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