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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杰
赵毓龙教授的新作《破顽空：西游知识学》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破顽空》的副题为“西游知识学”，作者意在学术和大众的双重维度中传播“西游知识”。《西游记》作为众所周知的四大名著之一，很多读者早已耳熟能详，但《破顽空》的“西游知识学”也正是在这样的熟悉框架下，为读者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认知体验。因此，《破顽空》对原著的解读并非是枯燥的学术知识传授，它不仅是西游故事的文化图解，更是一段阅读经验，这段经验将帮助读者以更具鲜活的人情伦理视角去体验别样的西游历程。
《破顽空》是跟着原著一百回的故事发展历程来解读《西游记》的。作者在每回标题之下都设立了几个以问句为形式的小标题，这些小标题在一定程度上对应了许多“西游记”读者会产生的疑问。这些提问的方式也相当有趣味，作者有意将这些问题描写得时髦、接地气，像“王母娘娘是什么咖位？”“野怪如何起名号？”“风伯也玩‘狗头表情’？”等。这种时髦感还体现在作者对故事的解读中，如在七十二回里讲蜘蛛精与织女竞争濯垢泉，作者把这段情节比作是织女们发现在清高的名媛指定的会馆里竟然出现了“小太妹”，于是果断退会员另寻别家。这种时髦无疑是一种网络化的时尚与反讽。作者并非仅以此引发读者的趣味感，而是将读者拉入口语式的、新媒体式的交流氛围之中，把文化知识和情节解读放在一种“有趣”的叙述口吻中讲述出来。“有趣”是《破顽空》很重要的叙述特质。作者在《破顽空》中所运用的叙述口吻，如同在茶馆里说书，让读者看着有趣、听着有意思，当读者如听众般渐入佳境时，阅读的趣味和滋味也便融合了。
想要西游知识能与“西游”小说本身融汇和谐，叙述口吻是小功，作者对《西游记》原著、古典文化、世俗经验、读者心理等各方面的共同把握才是大劳。作者在《序》中提到，写作方法上借用了刘勇强教授的“小说知识学”这一概念。小说知识学并不是专注于对小说内容的证真或证伪，而是建立在文学认知前提下的，对于小说文本创作、阐释等各种维度的探讨。“西游知识学”很重要的价值在于，修正了对《西游记》原著理解有偏差读者的一些前在性理解。就如在现代通俗的叙事处理中，常将王母娘娘当作玉帝夫人来对待。作者在书中说，“这是因为民间思维喜欢‘配对’，有土地公公就有土地奶奶”；介绍西王母在早期道教著作中的地位时，作者首先拉长音起了个头：“王母娘娘在神仙系统里的资历——是相当老了”，而后把王母娘娘从形象来源《山海经》的西王貘开始，再从《穆天子传》讲到《老子中经》，作了详细的历史性和学理性梳理，正由此，西王母的艺术形象在《破顽空》中便被清晰而丰满地重塑了。也正是这样，在阅读的过程中，读者的阅读认知也发生了改变。
如果说作者以说书式的叙述口吻构成了作者独特的传播“西游知识”的方式，为提升读者阅读兴味、帮助读者重新理解西游故事产生了重要作用，那么这本“西游知识学”能不能解答读者在阅读《西游记》中产生的疑问？ 这将成为助推读者持续阅读与否的动力。
可以说，《破顽空》的读者是被“带节奏”的，或者说作者在把握住普遍性阅读心理的基础上，把读者从“西游”故事的阅读，一步步地带入了对“西游”知识理解之中。就比如作者在《破顽空》每一回所引出的问题正契合了读者的思考理路和探寻答案的心理。在讲第三回时，作者问道：“没了金箍棒，悟空还玩得转吗？”
在读者立场上来看，我们都知道定海神针厉害，孙悟空也厉害，但我们也都会生出小学生式的辩证问题，孙悟空有金箍棒能厉害到哪？ 没有金箍棒能厉害到哪去？《破顽空》作者对这些问题作出了一一解答，并且以一种循序渐进的引导方式，把问题从浅显引向深入。比如作者在解答完定海神针对猴王的重要性的问题后，便又引出定海神针、猴王使棒的形象演变的文化知识。讲完这些，还没有完成对问题的探索。作者又得到了机会继续谈“悟空为什么要到龙宫借兵器？ 龙王到底长什么样？”这样，作者以一个问题牵引另一个问题，一环套着一环，从浅易到深化，西游知识的脉络也就此形成了。
而作者对于问题的回答做到了既能追本溯源，又能回归主题，能够将这些知识融联起来，解决读者们的疑惑。作者解答问题的方式主要是通过对典故的说明来完成。一方面是词汇的溯源，另一方面是对形象来源的探索。而且作者善于把原著中所透露的民俗意识和典故放在一起互证，使读者对西游故事的创作更加清晰。比如，讲孙悟空去龙宫找兵器，是听从了花果山最有智慧的四个老猴子的建议才去的龙宫，于是作者点出，四个老猴形象似于代表着智者的“商山四皓”，因此孙悟空才会听取。之后提问：“为何取兵器要到龙宫？”是因为民俗传说总认为龙王的宫殿里放有宝物，作者就列举了《酉阳杂俎》中的材料和张生煮海的典故来阐明“龙宫有宝”这个传言的来源。现有的《西游记》文本演变多年，汇集了太多的文化元素，所以提问要精要，回答也要明了。作者将“龙宫有宝”的话题又转向龙王，讲到龙王样貌时，作者先从词源上说“龙”字的来源，初探其人格化的形象，而后，又将这个形象从印度佛教传入梳理到唐、宋，甚至近代动画里的龙王，顺带着点出龙王干什么活、什么官阶，极具趣味性和知识性。
《破顽空》中对于西游知识的讲解说明是以问题和回答为经纬，将《西游记》的故事发展和读者意识放入而共同织一张网，让这部西游知识学不止是讲学问，更是在西游历程中探求生活经验与世俗哲学，故而让这本书变得有趣又有用。
《破顽空》书名的来源是原著中所提的“打破顽空须悟空”。师徒四人的西游旅程都是心的成长，猴子是主角，他的心理也更接近大众，读者们会结合自己的人生哲学来思考孙悟空的心思和经历，同时也在西游旅途中“悟”出某种东西，《破顽空》也把通过孙悟空“悟”出来的这些经验展现了出来。《西游记》就像是一部超长的公路片，读者在跟着师徒四人“行”万里路是极有意思的，路途中所有的道理和闻见成为了师徒四人以及读者心性的修行。
说《破顽空》普及了西游知识，这不止是说《破顽空》只是讲述了《西游记》背后历史、文化的演变，还有对于中国古典文化知识和智慧的深刻理解。在讲述过程中，作者将这部经典神魔小说背后所展现的生活哲学与思想经验一并拿了出来，所以这本书不止讲神魔世界的运行规则和蕴含的社会意识，还讲师徒四人的互动实践和心理情绪。
更有趣的是《破顽空》把《西游记》拆解的很世俗。作者在探究其背后属于社会历史的高屋建瓴的文化或文学表达时，也在寻找西游旅途中的生存智慧。在读完《破顽空》之后，我们发现，《西游记》这种艺术经典之所以迷人，是因为其内容就来源于人世生活中的意趣。书里人物所经历的，我们也一样会在生活里经历。如孙悟空的金箍棒被金钢琢吸走，失去兵器的孙悟空自觉妖怪难打，作者形容悟空这般上天庭是摆低了姿态，像应届毕业生一样毕恭毕敬，乖乖报告。这就告诉了读者，齐天大圣的形象是生动鲜活的，大圣跟我们一样，懂得趋利避害和人情世故；又如师徒四人到了玉华国，唐僧的三个徒弟收三个小王子做徒弟，结果惹出一系列麻烦。作者指，三人这是集体好为人师，还把这个集体犯错的缘由结合三人的性格与处事经验给三人分了责。作者把用在“人”身上的形容词挪到神仙妖魔上去，那神仙妖魔也就变得有趣起来。而借着作者讲述的视角看去，读者便能清晰地感到《西游记》人物刻画有多么精彩动人。
《破顽空》是有益于古典文学在当今新媒体网络时代进行传播的。它首先建立在作者深湛的学识和严谨的治学之上，作者经年的学术研究为这部“西游知识学”提供了支撑，而有趣的表达方式则促成了《破顽空》得以传播的广度和普及性。《破顽空》将深度和温度相结合，构成了让知识变得好接受、好传播的密码。
《破顽空》为读者提供了一种阅读方式，它不仅点出了西游旅途所展现出来的生存智慧，还以“带节奏”的方式牵引着读者的兴趣。当掩卷之时，《破顽空》终于让读者认识到《西游记》这部“文化神话”，真的很“有趣”。它让读者窥见了《西游记》这本伟大的累积性文学作品不光有社会历史和文化精神，更有大众生活，《西游记》充斥的不仅浪漫，更多的是人间的生活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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