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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5年11月26日 星期三

    民间信仰中的原生态“西游故事”

    《 中华读书报 》( 2025年11月26日   19 版)

        《西游宝卷集》,胡胜、赵毓龙、赵鹏程辑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25年5月,98.00元

        ■万晴川

        2006年,笔者曾根据王见川、林万传主编《明清民间宗教经卷文献》中所见《西游记》资料,撰写过两篇论文,论述《西游记》的版本及“西游故事”在民间教门中的接受与传播问题,虽产生过一定影响,但由于资料所限,未能继续深入下去。那时感觉到,由于三藏取经、太宗游冥、悟空除妖等故事与宗教的契合度很高,宝卷有可能是“西游故事”资料待开采的一座富矿。今年5月,胡胜、赵毓龙、赵鹏程教授辑校的《西游宝卷集》终于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该书收集“西游故事”宝卷41种,其中不少未见著录。宝卷多由私人抄录收藏,常有错讹漫漶之处,编者搜集和整理之艰辛可想可知。

        该书不仅填补了《西游记》民间传播史料整理的空白,更以“西游故事本位”的研究理念,重构了西游叙事演化的多元图景,无论是对于文学还是宗教研究,都有重要的价值。

        首先,宝卷作为民间说唱文献,体现了民间叙事的“惰性”,保持了“西游故事”文本的原生态,为我们提供了观察西游故事演化的绝佳参照。

        从宝卷中的“西游故事”看来,有的与百回本存在较大差异。有的是在百回本基础上进行了程度不一的改编,如《五圣宝卷》将华光、观音收水母等众多民间故事与“西游故事”融合在一起。《三元宝卷》写陈子春落水后进入龙宫,与龙王三位公主成婚,生下上元、中元和下元三个儿子。三元长大后,在洪江除掉水盗刘洪,救活父亲。《先天原始土地宝卷》中大闹天宫的土地神则明显有孙悟空的影子。《西游记》中赌斗的是袁守诚与泾河龙王,而《唐王游地狱》则变成了魏征和白龙。《斩龙卖卦全传》中的唐王还误写成唐明皇,阴间判官崔珏则变成了元稹《莺莺传》中崔莺莺的父亲,他自述道:“老臣殿前为丞相,所生女莺莺女姑娘。可恨张生无道理,偷情把我门风丧。老臣气死归地府,苦告地府十阎王。阎王见我多忠直,封为判官掌阴邦。”这说明,即使已有“定本”,但“西游故事”在民间的传播、改编仍然有他自己的逻辑。《西游记》在百回本之前,故事已呈现出多线发散的演化状态,《销释真空宝卷》保存了元代取经故事的原初形态,《受生经》和《斩龙卖卦全传》中唐太宗借钱的对象不同,而且《受生经》中唐太宗游冥故事发生在唐僧取经之后,《佛门请经科》《佛说十王生天道场全卷》中悟空斩妖精用的是戒刀,取经回来还有妖精抢夺经书的情节。这些都展现出民间“西游故事”的多样性。

        宝卷还将“西游故事”中的经典情节与地方信仰结合,生成新的分支,体现出鲜明的“地方性知识”和民间特色,成为考察“西游故事”流变的“活化石”。如《三元宝卷》中陈光蕊故事植入江淮地区的“三元大帝”信仰,《五圣宝卷》则依附苏州上方山“太姥信仰”。有的宝卷还展现了民间独特的史观和俗趣,如《唐僧取经宝卷》将八十一难改写为,唐僧师徒过通天河时,因老鼋作怪而落水,癞鼋精怪八戒贪嘴,偷吃了佛爷紫金盒中八个馒头中的四个,致使“元朝江山八百年来,朱朝分了四百春。后来朱洪武出兵,江山不太平了。”八戒还说有三字经、五经、灶经、月经、屁经等。这一谐谑桥段将朝代更迭归因于个人贪欲,既体现下层民众对历史的质朴诠释,也暴露了宝卷作为口头文学“即兴重构”的随意性。

        宝卷中的“西游故事”涉及罗教、西大乘教、还源教、茶门教、魔公教、先天道,甚至洪门等众多教门和帮派,各种不同的民间教派都借“西游故事”争夺话语权。八仙中的吕洞宾故事,历来是佛道争衡的范本,同样也体现在宝卷中,如《十王斋科》写吕洞宾“弃舍道袍归三藏,击碎金冠却为僧”。《〈三槐雷坛〉取经卷》中说花果山有块大石,乃五百年前被太乙真人炼化,飞至此山,生出猴精。《孙王宝卷》说孙悟空“昆山拜师,苦练功”。这些都显然是模写《封神演义》中的姜子牙。《刘全进瓜宝卷》中取经人唐三藏则替换成了老子的弟子、在天台山修道的尹喜。《灵宝观音大忏》虽冠以道教之名,内容实为佛教忏法。这些都反映民间宗教“实用主义”的混融特质及其佛道之间既博弈又融合的现象。

        明末刊刻的许多宝卷一般都要在卷首刻上三面御制龙牌,以使宝卷能顺利流通。大乘教、悟明教、九宫道、八卦教等皆编造出度化皇帝,立下救驾救国之大功的故事。《斩龙卖卦全传》中就让唐王说“寡人不愿做皇上,情愿出家做和尚。”《唐王游地狱》写魏征传道于唐王,“唐王俯伏在地,跪而不起,口称:‘师臣传我道矣。’”君臣关系一下变成了师徒关系。按照儒家观念,这是颠倒人伦秩序的,但却符合道教伦理。道家宣扬“道贵人贱”,《升玄经》中太上就对子明曰:学道之人选师,“莫择贵贱,勿言长幼,言我年以大而彼年少,彼是贱人我是高士。夫若生此心者,故怀死生俗闲之态,不解至真平等之要。此人学道,徒望其功耳! 人无贵贱,有道则尊”。在净明道中,吴猛原是许逊之师,后来许逊道行超越了吴猛,吴猛便反过来又拜许逊为师。小说《韩湘子全传》中写到韩愈跪拜侄儿湘子为师。

        这些“西游故事”宝卷,还具有宗教功能属性。有的是作为度亡科仪,如灵宝派《灵宝观音大忏》、瑜伽道《受生宝卷》等都是荐亡法会的科仪文本,《雷坛取经卷》文末附有祭祀表疏,凸显其禳解度亡的实用性。更多的则是借“西游故事”进行宗教宣传,如说《华严经》《法华经》《金刚经》《般若经》《梁皇忏》《千佛忏》等佛典皆是唐僧西天取来。弘阳教《混元弘阳飘高老祖临凡经》说飘高祖三次“临凡转化”,分别为荷担僧、唐僧和罗祖。黄天教创始人之一普静屡称自己是唐僧转世,先天教中的四大金刚之一郭金棒和苗赞庭声称是孙悟空、哪咤再生。他们并通过歌颂唐僧取经,以说明自己造经的艰难,如《叹世无为卷》道:“三藏师,取真经,不是虚言。老唐僧,去取经,十万余里。过千山,并万水,只为众生。三藏师,往西天,多受辛苦。受苦恼,取真经,救度众生。为众生,不回头,沉沦苦海。”教诲信徒要经得住“考惩”,最终必成正果。《归原宝筏》中说:“修道要明考校,试看西游唐僧,凡体已脱见世尊,八一灾难未尽,只有七十九难,还有二难完成,风水怀经大受惊,难满为圣。”又通过赞美唐王、孙悟空等人的“护法”拉赞助。唐太宗游冥、陈光蕊还生的故事,则具有惩善罚恶的劝惩作用,如《三元宝卷》结尾“奉劝在堂诸大众,为人切莫坏良心”,《醒心宝卷》写陈光蕊因买鱼放生而得善报。最后,黄天教、弘阳教、金堂教等道教色彩浓郁的教门,常以“西游故事”阐释内丹功修炼,如黄天教《普明如来无为了义宝卷》就借《西游记》中的人物和故事情节阐述内丹之理:“锁心猿,合意马,炼得自干;真阳火,为姹女,妙理玄玄。朱八戒,按南方,九转神丹。思婴儿,壬癸水,两意欢然。沙和尚,是佛子,妙有无边。”

        总之,宝卷因宗教仪式的稳定性,最大限度保存了“西游故事”的原生状态,它展示了民间叙事的活力和创造力,揭示了民间信仰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其价值不可忽视,为文学和宗教研究提供了新材料和新视角。

        其次,本书的出版,还宣示了对《西游记》研究既有框架的突破,具有方法论的意义,即从“文本互涉”到“故事本位”。正如编者在“前言”中指出:在以往的研究中,“‘百回本’《西游记》处于绝对的核心地位,有关研究体系实际上是围绕这一核心展开的。”但这种以百回本为核心的研究框架,忽略了“前百回本时代”的“西游故事”和“后百回本时代”中不同于百回本的现象。要之,“西游故事”的演变相当复杂,影响非常广泛,百回本《西游记》只是“西游故事”这条大河中的一条支流而已,因而闭环式的研究无法解决《西游记》研究中的诸多问题,采用跨文化、跨媒介、跨文本的研究视野,进行开放式的研究势在必行。而《西游宝卷集》遵循自身的传播逻辑与功能需求,形成了一条与文人创作并行的“隐性脉络”,为研究者突破“百回本中心论”,重构西游故事的生命史提供了丰富的资料。

        总之,《西游宝卷集》这部书既是专业研究者不可或缺的史料库,也为普通读者打开了一扇窗——窗外是一个更芜杂、更生动,也更具生命力的“西游宇宙”。

        (作者为扬州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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