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俗之地有霞光——《流俗地》编辑手记

    ■陈玉成

    2020年4月的一天，《山花》杂志编辑、青年作家李晁发了一条朋友圈，大意是《山花》将在创刊70年之际，首次首发一部长篇小说，而且是用整期的篇幅，为此还专门加了页数。这部作品便是马来西亚华人作家黎紫书的长篇小说《流俗地》。从朋友圈中可以看出李晁对这部作品的喜爱和推崇，此外他还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流俗地》的中文出版权仍在作者手中。

    当时我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找来这部作品读一读。一来马华文学作为中国文学在海外流传的一脉，历经几代作家的努力，已成为世界华语文学的重镇之一，也是中国文学界的热门话题。多年来，黎紫书在中国大陆出版的多部作品均反响不俗，尤其是《告别的年代》，颇具影响力。二来《山花》是国内一线文学期刊，编辑李晁本身也是一位优秀的作家。他们以如此高规格的出版方式重磅推出《流俗地》，足见这部作品的分量。于是我第一时间联系李晁，想求一本样刊，并询问版权情况。李晁告诉我作者尚未确定出版社，不过已有几家出版社在关注这部小说的版权事宜。这意味着《流俗地》从一开始就面临激烈的版权竞争。当时刊登《流俗地》的《山花》2020年第五期还未出刊，但李晁很爽快地将电子版发给我，以便我先做判断，并再次表达了对这部作品的喜爱，还提到作者的创作过程堪称呕心沥血。没有李晁兄的援手，也就没有后来的故事。作家的影响力、编辑同人的加持以及同行的竞争，让我自然产生一种职业的敏感，判断这会是一部重要作品，若要介入版权竞争必须当机立断。拿到电子版后，我迅速打印出纸稿，当晚开始阅读，到第二天又花了半天时间读完，整个阅读过程非常流畅。

    《流俗地》以马来西亚锡都一个被居民称为“楼上楼”的近打组屋为背景展开故事。小说以盲女银霞的成长为线索，娓娓述说着这里的市井风俗、浮世百态，刻画出“小城畸人”的凡人群像、人间烟火。作品在流变的时间与厚重不迁的土地之间，展现出一幅穿衣吃饭人谷为俗、生老病死有情皆苦的南洋世情长卷。通过几个家庭的变迁与马来西亚历史的演变相互呼应，描绘出马华社会近五十年来的风雨悲欢与人事流变。

    在后记中，黎紫书说，“我如果要写，就必须写只有我能写，并且我若不写以后也不会有别人写的作品”。这份自信她确实做到了。她以诚恳的态度和极度的耐心，奉献了一次稳重扎实的书写。全书在语言调配以及环境、人物、情绪的共鸣共情上水准极高，半个世纪的时光如流水般浸润俗常的人心。读完后我深受感动，写下一段这样的感受：“马来锡都世俗小城里的平淡生活，数十年历史深处的一众卑微生命。个人命运的创伤与徙家流落，不同族群关于各自民族的身份认同与情感交融。每一种悲凉的生存底色中，都高昂着人性的倔强。每一个个体的浮沉，都渗透着作者对历史饱含关怀的回望，对现实政治有距离的观望，对海外华人民族身份的复杂情结。”

    我随即向李晁表达对《流俗地》的喜爱和出版诚意，并通过他的帮忙牵线与黎紫书加上微信。从得知这部作品到读完联系上作者，仅用了一天时间。黎紫书是个真率自然的人，她说很欢喜我对她《流俗地》的喜爱，她希望为其找到一个能珍爱她的“婆家”，也期望出版社能珍惜这部作品。就作品定位、编辑思路以及宣推资源，我们进行了一次非常坦率的交流。此后一段时间，我们又经过两次微信交流。此期间有几家优秀的出版同行也在联系作者，黎紫书都如实相告，毫不掩饰，希望我们可以给她一个充足的时间来做判断。我对她最初的印象就是一派天然，毫无做作。后来才知道，她最喜欢的金庸武侠人物是令狐冲，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自自在在地去写自己喜欢、自己认可的小说。“文坛令狐冲”，其黎紫书之谓也。

    两个月后，黎紫书正式决定与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签约。记得她说：“这些出版社都很喜欢《流俗地》，而我先是看报价的，最终决定在十月文艺和另一家顶级文艺社之间做一个选择。而在两家之间，你们的报价是稍微低一些的，但比起这差别，我其实更希望找到一个能够信任的编辑。我与玉成虽然从未谋面，也不相识，但通过之前在微信上简短的联系，感觉你是稳重实诚，做事也很有效率的人，印象极好，所以内心竟是倾向于把《流俗地》交给你们出版社。”

    对于编辑而言，作家将数年时间苦心孤诣创作出的作品托付到你的手中，这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托付。感谢紫书老师的信任。但我也深知，作家对编辑的信任，有时并非编辑个人的能力一定比别人更出众，更在于你身后站立的出版社的品牌和声誉，以及它打磨、呈现作品的方式和能力。近年来，十月文艺一直将海外华人作家的创作作为重要的出版板块，先后推出戴思杰的《巴尔扎克与中国小裁缝》、张翎的《金山》、袁劲梅的《疯狂的榛子》、陈河的《甲骨时光》、张惠雯的《飞鸟和池鱼》等重要作品，它们是当代华语文学绕不过去的存在，而非可有可无的补白。我想这些出版成果，应该也是推动黎紫书最终决定将作品托付给我们的重要因素。很庆幸，在海外华人作家的出版谱系上，我们遇见了这道流俗之地升起的霞光，华语文学的又一个惊喜收获。

    在《流俗地》的整个出版过程中，“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老老少少，上下一心，都对这小说付出真爱。”（黎紫书语）《流俗地》责任编辑李婧婧以“毫发无遗憾”的编辑态度，精益求精地打磨书稿的每一个细节；营销部的小伙伴们制定精细的宣推方案并逐步落地落实；我们的总编辑韩敬群则是在各种文学场域，都不忘为本书热情鼓与呼，“逢人推荐《流俗地》”，这是黎紫书对他的印象记。所有人均为本书竭尽心力，因为大家有一个共同的信念——做好《流俗地》，为作者在文坛前沿和普通读者心中赢得一席之地。我们也坚信，以本书卓越的品质，可以为社里赢得文学的口碑。

    2021年4月，《流俗地》正式出版后，我们组织多场与王安忆、陈思和、马家辉、梁文道等名家对话的重磅活动，在微博、豆瓣、B站、抖音、小红书等新媒体平台投放宣传素材，迅速形成口碑发酵。2023年和2024年，我们连续两年策划“文学在路上”“月光照亮我野生的小说王国”——黎紫书中国行系列文学活动。黎紫书在十余座城市与数千名读者线下见面，畅谈想象与现实、写作与生活。虽然她的国籍不在中国，但这里是她文学的祖国。她无意走进文坛中心，却希望走进读者内心。这是她在文学的祖国与读者奔赴的一场美好的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