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孩子谷雨的视角着笔,力图重构父辈们的生活轨迹,并探讨这一群体在时代变迁中的命运和精神品格。
如何书写父亲?这是文学作品中不可回避的命题,事实上,在众多关于父亲书写的作品中,存在着许许多多性格迥异的父亲形象。张吉宙的《爸爸的菜谱》另辟蹊径,以菜谱为依托,从孩子谷雨的视角着笔,力图重构父辈们的生活轨迹,并探讨这一群体在时代变迁中的命运和精神品格,这无疑是颇有挑战性的叙事探索。在我看来,《爸爸的菜谱》是一部父辈的生活片段实录,在那一份看似纷繁诱人的菜谱背后,实则隐含着父亲的爱情史,父辈们离开乡村走向城市的打工史,以及在城市化进程中个体的心灵史。
在《爸爸的菜谱》中,存在着多重的叙述声音。以谷常丰与林霞的爱情史为例,在第一章《故事里的菜》中,谷常丰自己生动地讲述了“槐花清蒸鱼”的故事,共抓一条鱼的经历让爱情的起点平添了一丝青梅竹马的意味;在第七章《野馄饨》中,谷常丰与林霞的爱情故事是围绕野馄饨展开的,二人常去光顾老城区挑着担子卖馄饨的商贩,这段描写充满了生活的真实感,二人乐在其中;在第十一章《沽河》中,兰姑对这段爱情的叙述是站在林霞的立场进行的,谷常丰离开农村后,林霞根据一封信去琴岛寻觅爱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充满了浪漫和诗意色彩;在第十二章《萤火虫》中,老马对谷常丰和林霞城市琴岛相遇的情景进行了慢镜头再现,正在二楼抡大锤的谷常丰,在中山路偶然间看见了林霞的身影,激动得从二楼跳下去,一脚踩在了大铁钉上,这次相见充满了戏剧性。在谷常丰的重述与兰姑、老马等人的补充叙述下,在谷雨的聆听和关注下,多重的叙述声音相互交织、互为补充,谷常丰与林霞的爱情史才变得完整和血肉丰满。
从小说的叙事上来看,小说的前半部分是围绕琴岛生活或曰城市经验展开的,在第十章《呼啸的高铁》中,谷雨与白露出逃琴岛前往东庄是重要的叙事转折点。换句话说,谷雨去东庄寻找脂鱼,成为后半部分小说重要的叙事推力:一方面,它是《爸爸的菜谱》后半部分的逻辑支撑,也是重返父辈生活的外在表征之一;另一方面,寻找脂鱼为乡村经验的注入提供了可能性,乡村生活的书写丰富了整部作品的艺术感染力。谷雨与白露前往东庄,才会有小说后半部分沽河打鱼、窝棚外追萤火虫、雪后田野上采芹芽等情节的出现,这些充满诗意的生活场景让谷雨和白露流连忘返。体验那些远去的、缓慢的、远离城市喧嚣的生活方式,更加坚定了谷雨对父辈生活的找寻。在作者的叙述中,我们能察觉出他对中国古代话本、评书的文体资源的借鉴,比如老马的讲述就是一种典型的说书模式,老马深得《阅微草堂笔记》《夜雨秋灯录》《水浒传》《杨家将》等文学作品的熏陶,宛若说书人一般,开口便是文章,“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想当年,这里还是一片筒子楼”(第一章《佛跳墙》),这种话语方式是老马的拿手好戏,他像是一位说书先生样复述着工友们的人生经历。再如《台风》一章中,小木匠在送谷雨和妈妈去海岸上时,对宋太祖的描述:“宋太祖这人武功高强,粗犷豪放,重情重义,不愧是一条好汉。”小木匠的话语表达明显受到了老马的影响。
回到小说的标题《爸爸的菜谱》,在菜谱上,我们可以看到如下的菜名:佛跳墙,野馄饨,脂鱼饺子,瓤子饼,顶黄菠菜,雪底芹芽,冰雪鲫鱼汤,二十四桥明月夜,豆面灯。菜肴只是一种依托,一种凭借,情怀与生活的质感才是谷雨内心真正追逐之所在。正如小说中的名言:“熬的是乾坤,煮的是岁月,吃的是情怀。”谷雨竭尽所能试图做出菜谱上所有的菜,内驱力就是要重返父辈的生活,实现精神上的寻父之旅。从第十章到第十五章,小说都是围绕寻找脂鱼展开的。谷雨带着白露回到了老家东庄,在老马的帮助下去沽河打鱼,脂鱼因为环境的恶化早已成了稀缺之物,后来,谷雨又去沽河入海口寻找脂鱼,也无疾而终。脂鱼成为谷雨重返父辈精神生活的重要阻碍,在现实面前,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谷雨也义无反顾。值得注意的是,在四处寻觅均告失败后,谷雨的内心补偿转移到了“雪底芹芽”这道菜上来。相对于脂鱼而言,寻找到芹芽的概率更大。在第是九章《雪底芹芽》中,以雪底芹芽之名,老马、小木匠、宋太祖、王大锤、谷常丰实现了团聚,谷常丰在二十年后吃上了雪底芹芽,这是对过往岁月的深切怀念,在消逝的传统中,雪底芹芽的出现颇具仪式感。谷雨以自己的不懈努力,让温馨的父辈生活得以重现,在一片祥和声中,谷常丰的身体也逐渐恢复了,来自谷雨精神上的慰藉功不可没。
在《爸爸的菜谱》中,《水边的阿迪丽娜》与“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子,暗示出父辈们所处的时代背景。而白露的爷爷,也就是王大锤们眼中的白老头,这一形象的建构体现出父辈们生活重构的力不从心。白露的父亲在一次追击逃犯的过程中英勇牺牲了,丧子心痛,爷爷选择了离家出走,靠四处捡垃圾为生。在白露心中,父亲的形象是不完整的,她只有把对父亲的思念深藏心中。而白露父亲的去世,导致了爷爷形象建构的坍塌。爷爷的形象与捡垃圾、疾病等纠缠在一起,乃至在王大锤的微信里,也只是称呼这个父辈为“白老头”,这些都显示出父辈形象建构的无力感。也就是说,谷雨和白露同时呈现出父辈形象建构的两种维度,不论是血肉丰满、生命力坚强的父辈,抑或是失语的、落魄的、充满不确定性的父辈,都是小说中人物叙述的结果。从这个层面上来看,重构父辈们生活的可能性,依旧是一条充满变数和未知的旅途,张吉宙的写作,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探索,一种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