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思想之核更讲究大道至简,它的理性之谨包容万物有灵,它的文辞之魅更像尚未成器的蓬勃野树。
■薛卫民
收在《遇见狐狸的小老鼠》里的作品,都是从第二届接力杯金波幼儿文学奖征文中精选出来的。我想,这里的每个作家当初决定参赛时,大概都有与我差不多的想法:这是一个专门为幼儿文学设立的奖项,以一位令人尊敬的中国作家的名字冠名,由一家多年来既脚踏实地又勇于开拓、既求真务实又引领风骚的出版社承办,它有理由被瞩目、信赖和期待。
长大和成长,不完全是一回事。幼儿长大并不天然地等同于成长。幼儿需要成人世界哺育。物质的“哺”和精神的“育”都好,幼儿才会既长大又成长。幼儿文学是一个具有独立性、独特性的文学体裁,这样的意识不是自古就有的,就是在今天,它可能还是一个需要不断普及和建设的意识。推动这个奖项的人们一定深知中国幼儿文学的任重道远,深知所有功在当下、利在千秋的事业,都需要俯下身去扎实地做。
幼儿文学篇幅小、体量小,别的都不小。它丰富而又辽阔。
能够走进幼儿世界的作家,再去进入大孩子、大人的世界,会发现远比反向的进入容易得多。世事洞明可以学,天真清澈学不来,只能模仿。
小树、小苗只要不夭折,大起来是自然而然的事。同样,让小人儿变成大人,交给时间就行。可大起来的人再想小回去,小成幼儿、婴儿甚至子宫里的胎儿,可能吗?
小回去的不是肉身,是心理。走的不是物理旅程,是心理旅程。
每个人都在梦里回过自己的童年、幼年,回过那座让自己感到无比安全、无比温馨、无比幸福的神奇宫殿。至少在梦里,我们都走过那样的心理旅程。
幼儿不用做那样的梦。幼儿也不把梦与现实加以区分,他们的想象和现实没有边界。你认为他在“说谎”的时候,其实在他看来那是陈述事实;他说他是小猫小狗的那会儿,他真的通兽性;他说他是小花小草的那会儿,他真的在生产叶绿素和释放大量的氧气。那是成年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
为什么“大”了还想再“小”回去?根源可能就是人类进入文明之后,一直都面对和思考并将永远面对和思考下去的: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对此,哲学家有持续的兴趣,小小幼儿也有持续的兴趣,从土里刨出来的、从垃圾箱捡来的,只能蒙混过他们探究的初级阶段。
“到哪里去”都是未然的,不具有实证性。而“从哪里来”都是已然的,具有可溯性。
就像数学中用已知探求未知一样,小回去,小回到幼儿、婴儿甚至胎儿,巡视、检视、审视自己走过的生命旅程,不仅能给自己以心安和慰藉,更能给“到哪里去”以激励和滋养。“从哪里来”往往被冠以“理性”之名,其实它更是美学的和诗性的。美学和诗性,在一个人生命的厚度和幸福的浓度里。
写幼儿文学的人、幼儿文学作家,大概都是“小回去”的愿望特别执着和强烈的人,因为那是创作幼儿文学的基本功课。他们同时又都是训练得自己具有“小回去”之能力的人。既有执着和强烈的愿望,又能得益于天赋和训练,具备相应能力的人不多,因此,幼儿文学作家,永远都不会像非洲大草原上迁徙的斑马群那样浩浩荡荡。
儿童文学以及其他一些文学,都有可能是儿童自己写出来的,但幼儿文学不行,幼儿文学都不是幼儿写的,都是长大了的成年人写出来的。他们是一些自己不再是幼儿却能经常回到“幼儿”的人,对幼儿的成长过程充满着好奇和兴趣的人;他们体认幼儿的喜怒哀乐、心理挫折,并且还能将其有效地捕捉到,很好地表达和表现出来。于是,有了幼儿文学。
仅仅因为幼儿文学,便使人类的幼儿既像其他动物的幼崽,又并不等同于其他动物的幼崽。人类“幼崽”从牙牙学语时便被倾听,他们的心理健康时刻受到关注与呵护,幼儿的语言和思维能够及时得到母语的沐浴,将为幼儿日后走向文字的世界奠定品位和格调。动物也有语言,但它们没有文字,文字才标志着文明和文明的高度,对一个民族和个人来说都是如此。养育幼儿的父母,从事幼儿教育的职业人员,从幼儿文学那里得到增援;“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不再仅仅是深奥的哲学,也是浅显的、形象的、幼儿自己也能感知到的情景和过程;如果调整和优化相应的情景和过程,幼儿文学会让“大人”们的努力方向更明晰、作为更恰当。
幼儿文学的“小”,因此与子宫里一枚受精卵的小,互相辉映。
一粒种子。一枚卵子。所有的鲜花怒放,森林浩瀚。所有的男人女人,人类生活。
与其他文学一样,幼儿文学也要有思想的核、理性的谨、文辞的魅,只是它的思想之核更讲究大道至简,它的理性之谨包容万物有灵,它的文辞之魅更像尚未成器的蓬勃野树。大道至简的“简”、万物有灵的“灵”、木未加工谓之朴的“朴”,简、灵、朴,在幼儿文学中最为饱满和充沛。
它如元,如一。
《遇见狐狸的小老鼠》,薛卫民、沈习武等/著,接力出版社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