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养生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游戏
  • 光明报系
  • 更多>>
  • 报 纸
    杂 志
    中华读书报 2020年09月23日 星期三

    酒事江湖29

    “大醺”境界

    吴周文 主持:丁帆 《 中华读书报 》( 2020年09月23日   03 版)

        酒,不仅仅是酒水。酒里,有人情世故;酒里,有事业梦想;酒里,有失落的痛苦和进取的欢乐;酒里,有人世间最真实的人性与友情。

        人们喝酒,多数是仪式感的喝酒。结婚、生子、祝寿、造屋、迎送客人等,通过办酒席,表达主事者与亲戚、同事、师生、朋友等之间友好往来的礼节。还有一种非仪式感的喝酒,那是两三个或几个朋友聚一起,纯粹为了互吐真情,不带任何功利目的。这种“真情主义”的喝酒,是很惬意的人心融合与享受。

        有一次,我在北京去看望林非先生。他与我业师曾华鹏先生是复旦大学的同窗,故我对他一直执弟子之礼。可他却把我当共同研究散文的朋友与知己。林先生携夫人肖凤教授,带我到他家附近的一家酒店,点好了螃蟹、虾等几个菜,然后说:“我俩今天要喝点酒。”我的印象里,他平时在公开场合总是不喝酒的,面前的一杯酒,只是敬人与被敬的“道具”。可他那次买了一瓶二两五的二锅头,平分倒进两只杯子。他破例喝酒,只是为了友情,且真心把我当他要好的朋友。他真的把他的半杯酒,慢慢地喝完,一滴不剩。还有一次在他家里,我一进门,彼此寒暄了几句,林先生就学外国人待客之道,说:“我有五粮液,咱们干一杯。”他就倒满两小杯,两人没干,不断地碰杯,慢慢地品饮。我与林先生之间,“小酌”只是为了彼此谈论散文研究而助兴。此外,还有一层关系,他是海门人,我是如东人,是南通老乡。

        友情深厚的朋友一起喝到“大醺”,则特感惬意。有几件事,我至今难忘。

        上世纪60年代,我考取了扬州师院。在我临行的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我家的邻居也是我的朋友长富,喊我去他家玩,他是为我饯行。其实,我俩都吃了晚饭了。那是一个饥馑年代,他家很穷,桌上两条特大的红烧海鲳鳊,外加一盘白萝卜干,喝的是我们老家自酿的米酒。一碗酒下肚,就说:“你上大学,就等于我上大学,今天我们兄弟俩不醉不休!”他是一碗酒就红脸的人,眼睛渐渐地红了,又说:“你上大学将来就不穷了,用不着为一家人吃不饱饭而犯愁。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啊!”庄稼人说话就这么真率,句句是真情话。两人喝到“大醺”,长富不断地重复着他的醉话,那疯狂情状犹如范进中举。

        还有一次,是很伤心的喝酒。某先生是我老师的同学与朋友,且是数十年一起研究学问的同行。某先生受蛮横粗暴女眷的祸害,不得不作出远离她的决定;无家可归,背着笔记本电脑四处奔走。后来由我老师安排他来到扬州小住。来的那天晚上,我老师为他在文津宾馆接风,各自倒了满满一大杯酒,至少每杯有三四两;喝的时候,一反平时抿一抿的儒雅,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我很惊诧,却甚为感动。我老师是在抚慰某先生一颗受伤的心,而某先生是在释放自己的烦恼,也为自己得到朋友的抚慰而感激。大家都心照不宣,佯装谈一些愉快的话题,不提客人的伤心之事。酒桌上虽充满笑声,但笑声背后,却流动着心酸的泪与发霉的梦。酒是麻痹剂,可治烦恼。后来,几个人喝完两瓶白酒,大家都到了似醉未醉的“大醺”,但都忘了某先生的伤心事,包括他自己。

        秦牧说过,喝酒以“微醺”的境界为最妙。我理解的“微醺”,是喝酒量的五成,离醉酒甚远,酒助话兴,是敞开心扉聊天的那种境界。但我以为,喝酒喝到八九成,是最妙的“大醺”境界。那是可以宠辱皆忘,什么烦恼都抛掷九霄云外,大话、瞎话、空话、蠢话、荤话、玩笑话、牢骚话,都可以竹筒倒豆子;舌头虽已僵硬,但话被酒“激”到疯狂的地步。酒,一杯一杯地干,话,你我他痛快地吐,将进酒,杯莫停,酒与话都刹不住,就像决堤的洪水,这正是:滚滚滔滔酒一杯,滔滔滚滚不了情。这种“大醺”我经历过多次。有一次,是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我教过的学生张老弟(我习惯称呼我弟子或比我年轻的朋友为老弟),约了我与他同学林老弟一起,去一个泰兴县在扬州举办的商家订货会上喝酒。主人是张老弟在泰兴办“红师班”的学生,见了我,左一声右一声地叫“师爷”,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我,非常新鲜和高兴。他是县里管泰兴乡镇企业的头儿,一个看上去很精明的小伙子。那时候改革开放的春风催生了乡镇企业的发展,小小的乡镇企业跨县市、跨省做生意,订货会就是交易的途径与形式。小伙子不去陪大厅里的客户,却在包间里陪我们。他反复说的感恩话题,是天地君亲师。师恩大于天。四瓶五粮液差不多喝完,话说了百箩千箩筐,非常的痛快。说些什么,我差不多忘了。没忘的,是酒后小伙子派车送我到家,还送我一份人人都有的小礼品:一袋茶叶和四瓶扬州酱菜。

        “大醺”,不是大醉,注意力在酒菜、注重于说话,而不在于记忆。有一次一位亲戚请几个朋友喝酒,他喝得“大醺”。与大家分手的时候,大堂服务员要他掏钱结账,他记得席间出来付过款。可服务员不承认,要他掏发票证明,他当时忘了要票据。记忆让他找回了清醒,说:“我给吧台五张百元新币,你在钞票里查查,其中肯定有五张,尾号是56789。”那女服务员、大堂经理、保安三人一查,果然,他们失语;无疑,钱币上一定留有他的指纹。

        “大醺”,不是大醉,喝酒者头脑仍然保持着一定的清醒。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