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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0年04月29日 星期三

    “郁郁乎文哉”——陈从周文集品藻

    朱航满 《 中华读书报 》( 2020年04月29日   14 版)

        陈从周

        园林艺术家陈从周,原名郁文,以字“从周”行世。陈从周出生于浙江杭州,出身书香人家,其名与字皆取自《论语·八佾》:“郁郁乎文哉,吾从周。”陈从周早年毕业于之江大学文学系,后因爱好园林艺术,自学成才,终成一代园林艺术大家。而其确如父辈所望,终生爱好文章事业,著述颇丰,可谓“郁郁乎文哉”。在陈从周的著述之中,最有名者,莫过于他的《说园》五篇。这些文章先后刊于1978到1982年《同济大学学报》的建筑学版,乃是以一年一篇的速度完成,系其毕生研究园林艺术的精华所在。《说园》五篇最初收录于陈从周1980年出版的文集《园林丛谈》,后又在1985年以此五篇长文为内容,结集为一部《说园》。之后,陈从周亦有关于中国古典园林艺术的文章源源不断问世,但若纵读其一生著述,最精彩的篇章,基本汇集于《园林丛谈》一书,而最为精华的内容,也就是这五篇长文《说园》,堪称其一生著述的空前绝后之作。

        《说园》五篇,是陈从周厚积薄发之作,系其谈论园林艺术的学术心得,但陈从周采用的方式,不是现代的论文写作,而是以传统的中国笔记的形式写成,每篇文章皆是由一条条独立的笔记心得组成,且文采斐然,一点不输明清小品。以五篇《说园》,且以长短不同的笔记心得,来奠定一代园林艺术家之地位,可谓当代学界的一个特例。《说园》五篇之外,收录于文集《园林丛谈》中的其他文章,也是佳作叠出,既显示出其在中国古典园林艺术上的深厚造诣,亦显示出其极为出众的文学才情。诸如《苏州网师园》《苏州环秀山庄》《苏州沧浪亭》《瘦西湖漫谈》《扬州片石山房》等篇目,皆是难得的好作品。

        改革开放之后,陈从周得到身心解放,在将近十年时光之中,他的著述不断问世,先后出版《书带集》《春苔集》《帘青集》《随宜集》《世缘集》等五种,显示出旺盛的写作激情。这些文集装帧皆雅致,由俞平伯、钱仲联、邓云乡、冯其庸、王西野等学界名流捧场作序,其中以邓云乡的序言最为妥贴。论及陈从周的散文,邓云乡有这样的一段精彩评价:“他的散文,有才情,有文采,更重要的是有感情,有真实的喜怒哀乐。‘诗言志,歌咏言’,如果说写文章有载道派、有言志派,那么他的文章是言志派的,即心中的真实情感,喜怒哀乐,激动着他想用文字表达出来,所以他的文章是写出来的,不是‘作’出来的、‘编’出来的;是随笔式的,不是说教式的、口号式的;是有感而发的,不是无病呻吟的、装腔作势的。我不知读过他多少篇随笔式的短文,感到有的像溪涧涓涓细流,有的像小池明澈的秋水,自然的也像檐头淅沥的苦雨……”

        在陈从周的这五册文集之中,可以看出其晚年作为园林艺术家权威的一面,除了少部分介绍古典艺术园林的文章之外,以讲座、游记、忆旧、序跋、琐谈等内容为多。这些文章积极为中国古典艺术园林进行鼓与呼,亦不乏书生意气的一面。邓云乡对此有着较为深刻的体察,他评价这些小品随笔背后的陈从周,“是一个有脾气而又天真的人,眷恋着传统文化,护卫着传统艺术气氛,他在文字中执着地表现着这点”。这一时期的文章,一方面可以看出陈从周心境的畅快,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他在文章写作上的不特意经营,乃是直抒胸臆,漫笔成文,在文章蕴藉上则是颇为逊色一些的。他的杂文小品,多批评国人对于传统文化的肆意糟践,常常带有一种无可奈何的焦躁与失望。倒是收录于《帘青集》中的一篇《廋影》,系怀念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而作,写得生动、幽默、从容,从一些小事勾勒出一个有风度有学识的前辈学人,读后令人怅然。

        值得注意的是,陈从周对于传统文化,除了古典园林艺术之外,在昆曲、书画、美食等方面,皆有较深造诣。他极好昆曲,平生结交戏曲界名流,前辈俞振飞,与他是忘年之交,晚辈华文漪、岳美湜、梁谷音等昆曲名家,则视他为师。而他也为后者写出了诸多文章,堪为艺林佳话。在《画梁软语梅谷清音》一文中,陈从周特别写到他主持上海豫园东部重建落成,梁谷音游园品味其叠堆的假山时,“忽然引喉一唱,嫣然一笑”,由此“顿如佛家之悟道”,于是便给这一假山取了一个“谷音涧”的“芳名”,真可谓神来之笔也。在文章《以园解曲以曲悟道》中,又写道,在主持建造豫园东部之时,梁谷音就常来观察学习,“为了观察廊子与水面,她歌喉乍啭,用以证实在园林中唱曲的音响是否理想,因为中国园林中必须顾曲,所谓声与景的交融成趣。”后来,梁谷音果然在豫园的古戏台演出了昆剧《潘金莲》,成就了中国艺苑的又一佳话。而由此所写成的一系列谈论昆曲与园林的文章,诸如《豫园顾曲》《顾曲名园中》等,都是他人难以体会和完成的。

        陈从周的这五册文集,谈论古典园林艺术的文章,虽不及《园林谈丛》一书的集中、整齐和精彩,但也有少许篇章值得留意。陈从周的女儿陈馨编选了一册《园林清话》,收录其父一生谈论中国古典园林的最精彩篇章,经仔细查对文章出处,其中收录《园林丛谈》所收文章共计二十篇,占全书一半;而《书带集》除去与前者重复的三篇之外,收文章五篇,分别为《梓室谈美》《园林美与昆曲美》《留园小记》《双环城绕水秀园》《恭王府小记》;《青苔集》收文章四篇,分别为《园林与山水画》《怡园和藕园》《闲话西湖园林》《此园浙中第一》;《帘青集》收文章五篇,分别为《中国诗文与中国园林》《贫女巧梳头——谈中国园林》《园林分南北景物各千秋》《园林清议》《明清园林的社会背景与市民生活》;《随宜集》收文章仅两篇,为《中国的园林艺术与美学》和《豫园顾曲》;而《世缘集》则仅收文章一篇,为《同里退思园》。尽管这只是编选者的一家之见,但亦由此可见,能够和《园林谈丛》所收文章相提并论的佳作,实并不多矣。

        陈从周晚年最后一部自编集《梓室余墨》,系一部十分特别的随笔杂集。相比之前的诸多文集,陈从周的这部文集自题书名,无名家作序,亦少人关注,却是实际上可以和他之前的《园林谈丛》相提并论的一部自编文集。此著虽不如《园林谈丛》中文章之精致,但亦可看出陈从周之良苦用心。《余墨》意为其做文章的“多余素材”,乃是写文章和做学问的边角料,包括见闻、考证、笔记、摘抄、整理、掌故,等等,体例有几分张岱的《夜航船》,几分周作人的《书房一角》,也有几分郑逸梅的《艺林散叶》,而陈从周在此书中,多关注建筑与园林,以及与之相关人与事,故而别有一番风味。此书之卷一、卷二完成于“1972年10月至1973年5月”,卷三完成于“1973年5月至1973年11月”,卷四完成于“1974年国庆节”,卷五完成于“1976年12月”,卷六则系“1961年8月初稿,1962年10月订补,1963年11月再修订增补,1977年10月记”。陈从周的这些“余墨”,乃是他在黯淡的人生岁月里的默默耕作,亦可看出他的坚执和清高。

        参考资料:

        《园林谈丛》,陈从周著,上海文化出版社1980年初版,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4月再版

        《书带集》,陈从周著,花城出版社1984年4月初版,上海书店出版社2019年5月再版,列入“陈从周自编随笔集”

        《春苔集》,陈从周著,花城出版社1985年4月初版,上海书店出版社2019年5月再版,列入“陈从周自编随笔集”

        《帘青集》,陈从周著,同济大学出版社1987年5月初版,上海书店出版社2019年5月再版,列入“陈从周自编随笔集”

        《随宜集》,陈从周著,同济大学出版社1990年5月初版,上海书店出版社2019年5月再版,列入“陈从周自编随笔集”

        《世缘集》,陈从周著,同济大学出版社1993年3月初版,上海书店出版社2019年5月再版,列入“陈从周自编随笔集”

        《梓室余墨》,陈从周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5月初版,上海书店出版社2019年5月再版,列入“陈从周自编随笔集”

        《园林清话》,陈从周著,陈馨选编,中华书局2017年5月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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