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新年伊始,五十七岁的雪漠给暌违五年的文坛带来了他的第八部长篇小说《凉州词》。这部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致敬武魂”之作,以四十四万余字的篇幅,徐徐展现了清末民初西部民间武人的日常生活和江湖传奇。小说由创立了大悲门的一代宗师畅高林的临终回忆拉开序幕。随着主人公董利文的神秘出场,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武林之斗、官民之斗、马匪之斗、情仇之斗,如电影画面般一一展现。同时展现的还有:清末凉州武人习武、谋生的日常,哥老会不为人知的秘密,西北马帮的大漠历险,凉州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一次武人义举,以及凉州武人如何面对义举英雄齐飞卿、陆富基被清家斩首时无一人营救这个“凉州疼痛”……
由于武林题材,由于“致敬武魂”,这部小说很容易让人想到武侠小说。而在京东网,《凉州词》也入选了武侠小说热卖榜单,榜位仅次于金庸、古龙作品。
展读小说不难发现,《凉州词》的确具有武侠小说的很多元素,比如,一群武林高手(齐飞卿、陆富基、董利文、牛拐爷、山大王等),一种绝世武功(大悲掌),两个门派对峙(开拳场子的牛家和山家,代表正邪两派),高手过招(董利文夜袭牛拐爷,哥老会大爷们在牛拐爷家亮相炫技),江湖恩怨(牛家和山家的世仇),仇杀与复仇(齐飞卿陆富基被杀,董利文千里寻仇杀梅县爷),以及擂台比武(少林和尚在凉州城设擂比武),儿女情长(董利文先后与玲玲、梅眉、菊香的恋情),更有西部武侠常见的桥段:马帮在荒野大漠与沙匪周旋激战——这也是《凉州词》最扣人心弦的精彩章节。
不过,这些元素在雪漠笔下构成的武林世界,离我们熟悉的快意恩仇、诗酒浪漫、潇洒飘逸的士大夫或布尔乔亚式的武侠江湖很远,离粗砺苦难、平凡质朴的西部民间社会和民众生活很近,它的江湖就在凉州城的街头巷尾,它的快意恩仇挥洒在黄沙大漠,它的侠肝义胆藏在一群西部汉子的日常生活中,他们身怀绝技,却和寻常百姓一样,以种地、开店、补锅、贩粪、听差谋生……
因此,如果说《凉州词》是武侠小说,它也是平民的武侠、西部的武侠、现实主义的武侠,它把武侠精神、中华武魂藏在了西部民间的日常生活中。本质上,它和《大漠祭》《野狐岭》等其他小说一样,是雪漠以文学定格一群人的存在,只不过,这群人属于武林中人,并且,雪漠也将自己视为其中一员——雪漠自幼跟随外公习武,曾拜凉州著名拳师贺万义为师,数十年间遍访名师、苦修武术。《凉州词》既是雪漠隐秘悠长的武侠梦的一次宣泄,也是雪漠半生习武生涯的一次厚积薄发,或者说,是作为武林中人的雪漠对武林世界的现实主义书写。
《凉州词》的创作秉持了雪漠二十年未改的文学初心:定格即将消失的存在。如果说,《大漠祭》定格了西北一家农民的存在,《猎原》定格了祁连山下猎人们的存在,《白虎关》定格了大漠农耕文明的最后一抹晚霞,《西夏咒》定格了西部历史上一个个至暗时刻,《野狐岭》定格了丝绸路上的千年驼铃,那么这部长篇新作《凉州词》,雪漠想定格和留住的,是“凉州武人”这个看似寻常却又神秘的群体存在:他们如何谋生,如何练武,怎么拜师,怎么打擂;他们练就了哪些武功绝活,彼此怎么交往,怎么结社,怎么行走江湖,以及他们的疼痛、梦想,他们的修为、境界,他们身上不同常人的精气神,乃至他们经年习武铸就的武之魂魄……所有这些随着一代代武人的离去而消失的存在,被定格在了《凉州词》。这部小说如同从岁月之水冲刷下抢回来的活化石,凝聚着一块土地的经年武魂,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日后,人们想要了解西部民间武人们的生活,就可以从《凉州词》开始。
《凉州词》也以圆成老熟的文风,高水准地保持了雪漠小说惯有的叙事精彩,略举一二:
一是饱满,用青年评论家杨庆祥评价《野狐岭》的比喻说:饱满如蚕豆。雪漠小说从不编造故事,而着力展现深厚宽广的生活,精描细画一个个饱满的细节。他也无需塑造人物,而是让人物活生生走到你眼前。二是有高光。雪漠小说都有令人击节的高光时刻,他擅长在长篇小说的中间或后半部,创造一两个集中展示他所有长项的精彩片段,如聚光灯,瞬间照亮他所有的文学才华。三是深刻。雷达曾说,雪漠在他的小说中,一刻也没有放弃他对存在、对人性、对生死、对灵魂的追问,没有放弃对生命价值和意义的深刻思考。对人性与人心的拷问,让雪漠小说具有深刻的复杂性,《凉州词》也不例外。
中国文人自古有文武兼修的传统,像李白、陆游、辛弃疾等文豪,既是大诗人,同时也是武林高手。元·吴莱《寄董与几》诗所描绘的“小榻琴心展,长缨剑胆舒”的文人生活场景,也出现在当代作家雪漠的生活中。《凉州词》让我们看到一个有着“千古文人侠客梦”的雪漠,一个文武双全、剑胆琴心的雪漠,更让我们看到一个二十年初心未改的雪漠,一个文风与气度愈加圆成老熟的雪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