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取性情真

    大半生多与诗人交往，到老益知古贤“诗如其人”之语不我欺。诗人之为人与性格，决定诗风。诗要温柔敦厚，先要作诗之人温柔敦厚。今之诗坛，诗人甚多，闲来想到诸多熟知者，皆莫如求能先生之“诗如其人”也。反观古求能之为人，亦正如其诗。

    传统诗词不同于现代意义文学创作作品，而是诗人思想感情的如实表露，是诗人胸襟、识见、品格之集中表现，更是作者人生之真实记录。诗词的特点决定诗要实情，以实情写诗，或曰实记其情，亦即古求能所云诗要与客观事实相贴近、要有真情实感。用诗圣杜甫的话来说，则是“直取性情真”。古求能又曾强调，“诗言志”之“志”，即诗之记录功能。古求能作诗，正是有事要记，有情要抒，一如人所常云有话要说，故能以其切实之感真实之情引起读者共鸣。古来受人喜欢、历代广为传颂之诗，皆记实事抒真情之作。可惜如今许多诗人，竟把记录眼前事、抒写心中情的重要创作原则忘得一干二净，或只当作口头说说而已之语。以故有的人只是为作诗而作诗，只是想着怎样编造诗句，故多令人生厌的矫揉造作、无病呻吟之作，也就难免失真、出现错讹，甚至盛夏看到严霜，晦朔而有圆月。古求能得卓然保持诗人赤子情怀而令人喜令人爱，其实无他，不过心中一直保持一“真”字而已。

    元人房皞《读杜诗》云：“穹礴冥搜枉费功，天然一语自然工。况兼诗是穷人物，好句多生感慨中。”古求能尝云写诗须有现代意识、寓意深刻。在《衔月楼诗抄》中，有些诗句，真可作座右铭、堪称名句，如：“诗无达诂须斟酌，名不值钱莫当真。”又如“食纵无鱼味自鲜，手中长铗未轻弹”、“一笑心轻名利客，镜中花卉水中云”，咏其此等句，陶然亦生高怀。写菊之“莫自多情妄作诗，西风从未负东篱。妾身已许陶元亮，不为时流乱画眉”，何尝不是写己。我甚爱读其这首咏梅诗：“曾因造物赐姗姗，赚得诗文千百篇。饮露餐风筋骨瘦，经磨历劫此心丹。蕊从春色来前绽，花在冰霜酷后妍。休把妾身神化了，行藏不过顺天然。”亦可视为其作诗宣言或经验。从上文所引诸诗可见，古求能诗语言平淡，不用僻典，诗风自然、明快，令人爱读，值得提倡。

    古求能以诗居多，词亦甚可读。如《水调歌头·游海南亚龙湾》，我们来读其下阕：“忘却了，尘寰事，一身闲。此情直似，辞鞍老马放南山。世上鸡虫相竞，眼底风云变幻，与我又何关？”并无华丽尖巧之字句，但读起来给人感觉极佳，而颇受感染。古求能又多集句诗词。忆甲午春我于京中见某院玉兰花正艳，闲集古人句咏之，寄古求能，古求能步韵集句，不惟快，且甚工。吟咏之馀，令人颇多怀想。今人集句者多，然真能浑然如己作者少。集句精妙，是其诗书满腹，储存古人诗句多之故。古求能读书多而记忆力强，故诗和文章每能随手拈来，又不掉书袋。如所附诗话写到读书联，即举到刘克庄“读书众壑归沧海，下笔微云起泰山”、元好问“明月高楼燕市酒，梅花人日草堂诗”、纪晓岚“书似青山常乱叠，灯如红豆最相思”、宋湘“山惟镇静生群物，海以宏深纳大川”。感慨今之吟坛，即想到孔凡章先生“杜陵天上如相问，文采炎黄久寂寥”句。此等信手写来、妙趣横生之文字，颇见为文才力与功力。又多年前友人诗稿，片纸，皆悉心保存，想起或需用时即能找出，可见对友人、友情的真诚与珍视。在这个世界，能静心读书的人已不多。有的诗人读书，是为了记一些古人词句，文章书信中用了显得古雅有学问。而古求能读书，一如古人，爱读而已。且博闻强记，所以下笔如有神助，每令人感慕。（马斗全）

    《衔月楼诗抄》，古求能著，花城出版社2020年3月第一版，32.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