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生命长河中被定格的瞬间

    “当代名家影像”丛书（辽宁美术出版社2020年3月版）起步的三本书，是韩少功、苏童和毕飞宇三位作家的“影像人生”——一张张照片，一节节文字，记录着他们的一段段人生。

    影像的最大好处莫过于直观。一般而言，阅读首先是从视觉开始的，所以现在的出版物很注重“视觉冲击力”，相信较之含蓄的文字，图片更能“先声夺人”。用韩少功的话说：“一只枯瘦的手，一位前贤的冷目，一堵斑驳的乡村老墙，一段雪域森林的清晨航拍……似乎胜过千言万语，向他们传达了更多说不清甚至不用说的概念和逻辑。”看韩少功影像《到此人间一游》，他下乡前夕拍的腰挎手枪袋、站在河边栏杆旁极目远眺的照片，当年在村子里与后来成为他妻子的梁预立一起演出节目时留存的照片，许多年后所拍的掩没于绿色田野间的破败的知青故居的照片……这些影像再加上摘自他的长篇小说《日夜书》和长篇散文《山南水北》里的文字，他曾度过的知青岁月便历历在目。看苏童影像《南方想象》，那几乎是他的文学作品的“书影集”和以照片标识的 “年谱”，加之他的文学“朋友圈”，自有别趣。看毕飞宇影像《伫立虚构》，可给喜欢他的读者带去不少的惊喜，这位当代男作家提供了诸多令人赏心悦目的照片，尤其是摆拍的《飞向天空的伞终会重回大地》《扔掉的无以计数的文字》等堪称艺术大片，充满了时尚感。

    这样的影像书最能打动我的是一个人生命长河中那些被定格的瞬间。这样的瞬间事实上总是契有一个硬核故事，尤其是那些老照片，大多是因了某种“纪念”才拍下的，与今天的随手拍完全不能同日而语。正是具有这样的“纪念”意义，才让我在阅读时会不由自主地回望经历过的历史，并油然生出一种“人生忽然”的感叹。

    人生忽然，是觉得人生看似漫长，其实不过弹指一挥间。看照片时，这样的感觉尤其强烈。都说一张好照片有丰富内涵，在我看来，这种内涵一是成长的过程，二是成长的结果。成长的过程比较容易理解，无非从小到大一路走来的历程，到过的地方，干过的活儿，还有依年龄排列的脸庞。那成长的结果是什么呢，当然可以是人生的成果，诸如作家作品的书影，获得的荣誉证书，盛况空前的讲座海报，与名家要人的各种合影等等，但真正让人看重的还是那张脸，成果的表现就是肖像上所展示出来的精神。人生短暂，但声名还是要延续一些时间的，由于相由心生，因有影像作证，所以要守住每一个向善的时刻。

    人生忽然，是觉得人生仿佛命中注定，却也不可预知，虽然尽可能让生活按部就班，但仍充满了不确定性，乃至无常。这样的生命形态，使“忽然”成为一种对生活的深切感受，而且这种感受无时不在，无处不在，贯穿我们的一生，而影像恰恰把这种感受扩充、放大了。一张好的照片，应该是有灵魂的，让人看后会生出感动，生出慨悟，生出警策，生出自觉。说到底，每一个值得留下的瞬间其实都在呈现一个人其独特人格的形成、发展乃至嬗变，让读者从中感知一个灵魂的生成、一种品格的炼成。在这个意义上，人生再怎样不可预知，但生存的每一天都是有比较的，与前一日比较，与前一阵比较，与前一期比较，影像则忠实地记录了这一切，要想有所选择，彰其宣人的一面，掩饰不宜见人的一面，也是很难的事，照片提供了一种证明，一种真相。因此，影像书的要义在于真诚和真实，因为每一幅照片都既映射自己，同时也映射他人。归根结底，人生无常，因有影像作证，所以要认真地走好每一步，让所有的瞬间都伴有人性的光辉。

    “当代名家影像”丛书让我看到了许多的美好，我在感慨“人生忽然”的同时，很是认同韩少功所说，“所谓有内必有外，有品必有相，有义理必有声色……我相信独尊文字的态度无异于半盲”。说实话，我在看影像的时候，比看主人公的文字，可以看到更加深藏不露的东西，可能这是主人公自己也不曾料到的——如今的个人影像在很大程度上已不是专为“纪念”了。（简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