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想起张瑞玑

    【书评】 

    流年纪事于在世者言，是对过往人生之追忆与回味，其中悲欣，冷暖自知。文人有自叙年表之所好，得意处娓娓道来，失意则一笔略去。齐白石把日记与纪事托付胡适给他编年谱，胡适发现有两年合不上，与白石对，才知算命的说他七十五有一劫，白石不高兴，干脆七十六也越过，直接到了七十七。

    张瑞玑赵城人，《赵城县志》载：邑左山右河，其民得山水劲直气，性剽易怒……，士内多颖秀，外少文饰……，无论冬夏皆着大布衣。其陶唐氏之民欤！张小衡《先君事略》云：府君有所作，多不留稿，或有之而为人携去。由此可见张瑞玑先生之禅门作派、魏晋风度。

    张瑞玑先生去后数十年，乡人卫洪平忽然被这位先贤所吸引，自始，留意于关乎张瑞玑先生之一切。卫洪平先生自序云：“积之日多，知之愈深，仰之弥高……今日一毫添于眉，明日一毫加诸须……

    年谱之学，别是一格。二十多年，卫洪平先生工余时查资料、跑图书馆、访张家之后嗣。一个一个点，徐徐连成线；一条一条线，渐次织成面；一个一个面，构筑起立体的空间，《张瑞玑先生年谱》，让我们一睹这位三晋名士之真身。

    张瑞玑，清穆宗同治生，卒于北伐混战时，在世五十六。光绪设殿试，张瑞玑中进士，曾任韩城、临潼、长安知县，期间樊增祥（樊樊山）做陕西按察使及布政使。当时新学热，樊拟课吏馆考试题，张瑞玑明政理、识经济、通外交、亦敏于军事。樊极赏识张瑞玑。

    樊增祥，湖北人，清末民初大名士，官外赋诗三万篇，还曾接济过齐白石。1902年，白石北游客西安，因缘结识了樊增祥。樊增祥好书画，感叹过去的官员有文化，他们收藏画，家里搜不到美元或英镑。白石在樊府，欣遇扬州八怪之金冬心书画，深服膺，其后画毕跋，皆学冬心字。樊被白石之谦逊好学所感动，为其制润例：名印字三金，石广以汉尺为度，石大照加，石小二分，字若黍粒，每字十金。

    张瑞玑先生也书画，字始于馆阁，后经颜，似乎也喜欢何子贞；画依然从八怪来，往往以梅、竹入画，劲节清高，寓己志。其女出嫁时，张瑞玑先生手绘一个嫁妆盒，抄郑燮诗以赠励其志：一片绿荫如洗，护竹何劳荆杞。仍将竹作芭篱，求人不如求己。

    我无意仕途或宦海，因而张瑞玑先生参与同盟会，做议员，管财政，当省长之履历与政绩过目亦不往心里去。倒是记得袁世凯要选自己做大总统，世人皆莫言，惟张瑞玑先生第一人骂袁：执事利用盗贼树其威，盗贼利用执事饱其腹……纨绔余习，概未脱尽，气量、品格、才略可见矣……

    时人赞张瑞玑先生曰：良吏第一、民党才子、学者之宗……更多美誉，不再一一。

    张瑞玑晚年隐赵城，修“谁园”，自跋《谁园记》，一段好像这样讲：园今我住属于我，明日我去归谁呢？“谁园”廊道两端壁上镌：酒国，书城。

    “谁园”有书楼，藏善本十万余，1952年，后人捐山西图书博物馆。其中乾隆甲辰本《红楼梦》为学界看重，郑振铎见此卷，嘱俞平伯为勘校再版之粉本。

    张瑞玑，一个生于山西南部耿介性情的老先生，没有乡人把这些碎片一样的记忆来捡起，然后拼成一个鲜活你，后人已经忘了你。

    卫洪平先生为人内敛，行事俭朴而不失真情，因故谱著取材严谨，用之活脱，别开生面。

    人过五十，目力先衰，坐着腰疼，躺下头晕。读过《张瑞玑先生年谱》，由衷地佩服卫洪平。他比我年长，公务想必亦繁杂，洋洋数十万字串起来，耗费多少时间和心血！编辑是为人做嫁衣，为他人叙年谱仿佛是“对月残经收拾了，旋逐朝阳补衲衣”。（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