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就是个节日

    《活动变人形》是我青年时代就读过的长篇小说。受命为王蒙先生的作品插图，我首先想到的便是这部小说。我找到了当年给我特别触动的父亲带儿子洗澡的段落，它让我想起了童年时父亲带我去公共澡堂的往事。

    干燥凉爽的草原小城海拉尔，夏天，穿过城中心的伊敏河便是我们的大浴场，河两岸满眼是人山肉海，在强烈的阳光下，喧嚣着热浪。父亲是游泳高手，他经常带我们姐弟三人来河里游泳，顺便洗澡，荡涤一冬天的尘垢和寒气。而在寒冷漫长的冬季，一般只有我与父亲，差不多隔一周或者两周，到河西的一家浴池洗澡。那时候的我比《活动变人形》中的倪藻幸运，在洗澡的间隙，父亲会买些小零食，给我补充体力。因为难得一次洗澡，人们往往会在这里待上半天，反复地下水池浸泡自己，上来后还要躺在床上聊天、休息，或者眯瞪一会儿。那个年代，洗澡就是一个节日。我当时无法懂得父亲对儿子的关爱，看了王蒙先生这一段的描写，才让我回味起当年的情境，深深领悟父子之间的无法言说的情感。所以我决定选择这一场景和细节，用画面表现出来。

    第一次在公众场合脱光自己，露出自己稚嫩瘦小的刚刚发育的身体，确实需要勇气。在大人林立，有的肥胖有的瘦削，有的衰老有的健壮，有的光滑有的粗糙的肉体的丛林中，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它不光是一种羞愧，而是一种尴尬，就仿佛自己的秘密瞬间曝于光天化日之下，让人察觉和揣度。其实在那个时刻，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人关注你，只有父亲会仔细地上下打量你，关心你身体的成长和变化，然后微微一笑，那笑里有鼓励，有自豪，也有一种对未来的期许与想象。倪吾诚作为父亲和丈夫都是不合格的，但是在浴池，父子俩赤裸相对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人类本能的超越时空的父与子的关联。父亲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儿子想到了自己的未来。生命体便是如此奇妙地延续和转换。

    另一幅是小说中两个人物赵尚同与倪吾诚的对白。与其说是对白，不如说是倪吾诚所遭受的痛斥。两个人的冲突从某种角度来说，也代表了“五四”以来，中国知识分子在封建传统文化与西方现代文明之间的身份转换或选择取舍中产生的痛苦和迷茫，同时，深刻地批判了在这个群体中存在的软弱虚妄，夸夸其谈，缺乏责任与使命的利己主义的实质。（小说中的人物赵尚同与倪吾诚的争论。背景文字选自《活动变人形》。文/图：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