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这首《赋得古原草送别》是唐代诗人白居易的成名作。与李白、杜甫并称唐代三大诗人之一的白居易,一生凡75个年头,在1200多年前的那个盛唐而后的中唐,算是高寿者。因高寿得以高产,白诗付之梨枣,刊刻存世了三千多首。大诗人而成名家,传诸久远,当然好诗美句,如珠落玉盘,铿然灼亮。譬如《暮江吟》: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再如《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又如《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还如《钱塘湖春行》: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然而,毋庸讳言,白诗传播最广,最远,最久,妇孺皆知的,还是这首《赋得古原草送别》,尤以前四句最是脍炙人口。尽管人人出口成诵,若问首句两字“离离”何意?则未必人人可答。《诗经·王风·黍离》:彼黍离离。左思《蜀都赋》:布绿叶之萋萋,结朱实之离离。这两则与白诗用意皆同:繁盛茂。如果说,原上草的一岁一枯荣,陈述的是斗转星移,四季轮转,那么,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表达的则是野草浴火重生、死而复生、无往不胜的顽强生命力。
现实生活中的大多数野火,一旦燎原成了阵势,却远没有白诗那么的乐天(白居易,字乐天)。
上了点年纪的人,大概都不会忘记1987年大兴安岭的那场烧了21天的大火,过火面积101万公顷,受灾5万余人,大火中丧生193人,烧伤226人,造成直接经济损失5亿多元。目击者回忆,火头还未赶到,巨大的热浪抢先一步将一应建筑物摧枯拉朽。
去年的深圳读书月,我在深圳书城主持作家阿来的新书《机村史诗》系列发布,他讲到川西山里的松树一旦烧着,因松树有松脂包,爆燃起来飞得很远,十分可怕。是夜,我翻看他的新著《天火》,作家写到:“火龙从空中转到地面,一棵又一棵的千年老树从下而上,燃成一支支巨大的火炬……间或有一次猛烈的爆炸,便是火球本身飞射出来。松树的爆炸越来越猛烈,有火球竟然飞跃过了三四十米宽的河面,引燃了河岸这边的山林。”
小说家言,所写之事,可以亲历,亦可听亲历者讲述,还可以合理想象。事实上,这样的事情也是完全可能发生乃至在各地重演的,近读一篇澳大利亚大火的报道,写到一位居民威廉姆斯曾在美国新墨西哥州目睹拉斯康查斯大火:“他住在离火场边缘几十英里远的地方,那些尚在燃烧的树枝在空中飞行了35公里,像毛毛细雨一样落进他家的后院。”非亲历者,真是难以想象这样可怖的奇观!
儿时我在赣西的宜春彬江一带生活,那儿是丘陵,不仅农家,连我们这些铁路子弟也上山斫柴,以为炊薪之用。我见过一两次山火,在松树、杉树为主的林间燃烧,未见人救火,人烟稀少的山里,也无法组织有效的人手救援。野火烧一段时间也就自然熄灭了。是与山不高林不密有关?还是几十年前大自然的气候尚在可防可控?
前两年我在美国硅谷,被一位朋友带去一个伊朗商人的山里住宅,山道上的松柏遮天蔽日,成百上千年的松树比比皆是。去年秋,看到美国加州森林火灾——58个县,有43个沉没于火海的新闻,5号公路满是夺命奔逃的人流与车流,立刻想到我去过加州的那一段崇山峻岭如果也失于野火,那人与动物真是插翅难飞!此后,还有南美洲亚马逊雨林的连绵不熄的大火,专家担心,如果全球变暖得不到遏制,亚马孙雨林也将进一步陷入“易火灾”状态,从而陷入“林火易发→雨林破坏→温室气体更多施放→全球变暖→气候特点变化→林火易发”的恶性循环!
其实,就在人们的大火关注点刚刚从美国转移到南美不久,在印度洋的另一边,澳大利亚就已然出现了零星火情。截止1月14号报道,澳大利亚全国过火的土地面积已然超过1120万公顷。威廉姆斯曾经在美国感受过的天空飘来燃着的枝叶,在大洋的这一边再现。
一个英国学者团队对57项科学研究之后得出的评述是,气候变化与炎热干燥的火灾天气频率及严重程度增加,呈现正相关。世界资源所(WRI)分析,2019年的火灾警报数量是过去20年任何一年的约4倍。
科学家提醒,如果照此下去,地球将迎来“全球临界点”,他们呼吁各国采取紧急行动,从而避免“人类文明面临存亡威胁”。尽管一直有人对气温不断上升是否相关人为排放,是否需要采取果断行动持怀疑态度,专家的看法却是斩钉截铁:鉴于可能造成的影响过于沉重和不可逆转,“不采取行动的风险太大,赌不起。”
2月6日和9日,科学家分别于南极阿根廷埃斯佩兰扎基地和西摩岛马兰比奥站记录到18.3℃和20.75℃的高温!世界气象组织已经开始对此记录进行正式评估,无论哪个数据能被通过,都会创造南极有气象记录以来的最高气温!世界气象组织发言人克莱尔·努利斯指出,在气温持续升高的情况下,南极冰盖每年流失的冰量在1979年至2017年期间至少增加了6倍。他警告:“在过去的50年中,南极半岛西海岸约有87%的冰川已消融,其中大多数在最近12年中都在加速消融。”
南极洲的巨大冰原厚达4.8公里,占世界淡水量的90%,如果南极洲的冰原全部融化,足以将世界的海平面升高数十米。
在如脱缰野马一般急速上升的碳排放面前,地球的降温系统崩塌失灵,只是迟早的事情。在 “今年的南极洲比南京还热”的新闻面前,人类还能安之若素,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吗?
“心絓结而不解兮,思蹇产而不释。(屈原语)”近年我陆续写了几篇自然文学或曰生态文学的小说,得到一些编辑和读者的喜爱,其实往内里说,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岂有野火烧不尽,犹赖群力挽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