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座城池形容为“自然的”,似乎有些怪异。尤其是在现代,目之所及,我们所观察到的城市与乡村的确有巨大差异。城市居民向往的往往是回归乡村,寻觅远离喧嚣的宁静;而相当部分的农民所向往的生活则是走进大城市,为自己和家庭谋划更优越的生活。城市人逃离城市,农民逃离农村,不同的人心中“向往的生活”截然对立——这恰恰反映了大多数人对于城市与乡村关系的认知,即将城市与乡村、都市与自然进行分割。
这种对于城市与乡村关系的理解方式在其他国家也并不鲜见。“由于文化的原因……美国人长期以来将城市与乡村看作相互分离、隔绝而不是彼此联系的地方。我们认真地将全国分为城市地区、农村地区和荒野地带.虽然我们经常跨越这些地区之间的象征性边界,或去寻求解脱,或去寻求刺激,或为了娱乐,或为了新生,但我们很少考虑它们之间的联系是如此紧密。”这是《自然的大都市——芝加哥与大西部》中的一段论述。在作者威廉·克罗农(WilliamCronon)看来,我们常常落于对城市与乡村关系认识的“陷阱”。为此,克罗农在书中开创了一个全新的研究模式,将目光聚焦于城市与乡村的共同历史。在这部皇皇巨著中,克罗农以19世纪芝加哥的发展为原点,谈论的问题涉及多个领域,包括铁路与水路、粮食、木材、肉类、资本等,但他所关注的核心始终是:我们究竟该如何理解都市与自然、城市与乡村的关系?
在“自然/都市”衍生出的“乡村/城市”二分框架中,这种对立尤其突出。在现代性的视野下,自然的、农业的往往被视为落后的,因而亟需改变或超越,都市的、工业的则被视为先进的,因而是人类历史进步的方向。而在另一种视野下,农村生活被声情并茂地描绘成在虚构作品中才会出现的理想化画面,枯燥、辛劳的农活被忽略,城市里不仅拥挤而且有巨大的生活压力,成功的几率非常渺茫。对于“乡村/城市”非此即彼的理解方式遮蔽了我们的双眼,甚至在潜移默化中控制了我们对世界的认知方式,因而存在极大的弊端。克罗农指出,城市与农村并非孤立的两个地方,而是息息相关的一体;孤立地看待它们,既误解了它们的过去,同时也误解了它们未来的走向。更糟糕的是,忽视它们相互影响的无尽方式,即是推卸我们的道德责任,因为我们有责任认知它们互相塑造对方景观的方式,以及它们改变自己区域内的人与其他生物的生活的方式。
克罗农的最大贡献或许就在于:打破传统的、惯例的自然/都市、乡村/城市的研究范式,而替代为一种整合性的视角,进而将乡村与城市视为一个统一体,将它们共同视为属于自然的一部分。为了论证这种理解方式的合理性,克罗农在《自然的大都市:芝加哥与大西部》中以商品的流通为线索,将大都市与乡村的密切联系清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而后,他又将视界转向了资本的地理分布,再次表明脱离了乡村的大都市也是难以设想的。
克罗农在书中说,“每座城市都是自然的大都市,而每片乡村都是其农村腹地。如果我们认为能在其中选择其一,那就是自欺欺人,因为碧绿的湖水与橘色的烟云都是同一地区的产物。而且,我们对它们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唯有将它们放置在一起,通过在它们之间来回旅行才能找到善待它们的生活方式。”现如今,中国的城市化或都市化脚步日新月异。克罗农所提供的视角,正是以往专注于城市或农村研究的研究者最易忽略的,也是研究城市与乡村发展原本应有的主线。因而,“自然”的大都市这一观点对我们今天的社会发展来说就显得尤为重要。因为只有在城乡统一的视域下,我们的经济建设才会沿着正确的轨迹前行,我们的生态文明建设才会更加高效、长远,我们才有可能避免长期将城市与乡村的关系分离、隔绝看待所导致的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