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炎词集整理研究的新硕果

    孙虹与谭学纯教授合作撰成了六十万字专著《山中白云词笺证》。这是教育部人文社科规划基金项目“张炎词编年笺证”的结项成果，也是孙虹继《清真集校注》《梦窗词集校笺》之后，第三种入选中华书局“中国古典文学基本丛书”的著作，足见她研究宋人词集用功之专注。张炎是宋末元初杰出的词人兼词论家，学术界对其研究已有不少重要成果：孙虹的博士导师杨海明先生有《张炎词研究》；李周龙、黄畬有笺注本；吴则虞、葛渭君等有校辑本，冯沅君、吴则虞、杨海明、黄畲诸位先生又各有张炎年谱、年表等。虽然串串珠玉璀璨，本书仍如一颗刚琢磨成的宝石，闪射出多棱面的学术创新光彩，其中考证、笺释的创获尤值得称道。

    从考证方面说，本书从龚翔麟玉玲珑阁本中收词296首，从《全宋词》录入6首归于补遗，另从《天机馀锦》中录入3首，共收词305首，并为210首词校证出作年。其收入与编年词数量都多于前此刊行的所有张炎词集。本书最有价值的考证成果，是提出了张炎两次短暂北游大都的新观点：一次是因祖父张濡被元朝统治者磔杀、父亲张枢受到株连后北上逋逃，一次是被迫北上抄写金字藏经。初次北游在宋恭帝德祐二年（1276，此年五月宋端宗改元）或景炎二年（1277），祥兴元年（1278，此年五月宋帝昺改元）秋天南归；再次北游在元世祖至元二十七年（1290）深秋北上，次年寒食即南归。著者对张炎生平与词作年的考证继承清人江昱疏证张炎词集“率从卷籍不相涉之处，参考互证，触

    类旁通而出”的方法，根据张炎《水龙吟·寄袁竹初之北，赋此以寄》，先考出袁竹初即袁桷之父袁洪，再据袁洪之子袁桷《延祐四明志》考出袁洪曾于至元十五年即祥兴元年北行大都。张词有“笑我曾游万里。甚匆匆、便成归计”之句，表明张炎此年已经北游并匆匆南归，并就此剖分出舒岳祥、戴表元为张炎词集所作序跋，实际上已经显露两次北游的蛛丝马迹。著者又从元成宗大德七年（1303）张炎曾至吴兴霅川与晚宋词人著名周密交游，推翻了夏承焘先生所考周密卒于大德二年（1298）、得年六十七的观点，并借此为张炎相关霅川词编年。他们还考证出词题中的“陆处梅”或“处梅”是张炎忘年交陆辅之中年所改之号，集中七首赠处梅的词作，都可编年于张炎再隐苏州时，即元仁宗皇庆元年（1312）至延祐二年（1315）之间。以上的考证和推论，皆严谨缜密，证据确凿。

    张炎两次北游大都的定谳，颠覆了张炎生平研究中影响极大的北游一年说与十年说。长期以来，张炎北游一年说、十年说各行其是，两说对张炎的思想人格各持褒贬扬抑，纷争不息而不能定于一尊。本书著者提出并证明了张炎两次北行大都，皆是迫不得已，而且来去匆匆，显然没有向元朝统治者求官的意愿，胡适所谓“不遇的赵孟頫”是对张炎莫须有的人格误判。另外，张炎在元朝生活长达四十多年，游踪傍及杭州为中心的山阴、四明、台州、衢州、苏州、江阴、吴兴、常州、宜兴、溧阳、金陵等地，他以词作记载了政治避难、守节遁

    世的历程，故而毛扆赞其为“自是（郑）所南一流，未可以元人辱之”。推广言之，书中对与张炎有关的周密卒年、王沂孙仕履的考察也能为后人重写南宋词史提供壤流之助。

    从笺释方面说，本书得益于对张炎的知人论世，著者不仅周详而精当地注释了词作所熔铸的事典、语典来源与意蕴，而且致力于从典故中发现并揭示词人隐秘的内心世界与词作主旨，这是疏传文字从章句到义理的品位提升。梁启勋认为张炎《斗婵娟·故园荒没欢事去，心有感而作》的深旨与杜甫《忆昔》二首相同，颇有见地。杜甫以大汉民族修明礼乐制度的壮举，赞述唐朝开元盛世；入元后的张炎则以前朝西湖赏心乐事，称颂南宋也是华夏民族的声教文明与典章制度。本书进一步指出，张炎不仅在数篇杭州西湖词里，还在更多词篇中，语及西湖孤山、苏堤、六桥、断桥、西泠桥等胜景，都是重寻繁华旧梦的方式。张炎又多次凭吊西湖贵家园林，如宰相韩侂冑、贾似道，宗王赵与芮、杨沂中的园林（《高阳台·庆乐园即韩平原南园》《庆春宫·金粟洞天》等），这些前朝盛极一时的金谷旧园，随着朝代的更替而衰败荒凉，承载着遗民对历史的回望与反省。在张炎笔下，甚至钱塘歌妓苏小小，也是旧都临安歌舞升平的象征。本书笺释《思佳客·题周草窗〈武林旧事〉》注出词中多了多个亡国典故，末句“休向江南问故家”，是对周密“以故国文献自任”的心有戚戚。特别是《武林旧事》卷十以半卷篇幅转录张炎曾祖张镃《张约斋赏心乐事》《约斋桂隐百课》，记载张氏祖业四

    季胜赏及园林之胜；张炎阅此，不免感慨万端。本书笺释还特别关注张炎词作是词学专论《词源》的实践范本，“清空”与“骚雅”是词论的核心范畴。词集中的著名咏物词如《解连环·孤雁》《绮罗香·红叶》《南浦·春水》，分别是初次北游途中、滞留大都或及宋亡之初隐居时的作品，表现了亡国之思与身世之痛，情调凄楚悲凉，风格清雅疏朗，即是江昱所说“既矜创获，覆绎词意，愈觉神观飞越”，与其词学理论可谓鼓桴相应。

    本书在每首词下列有校记、注释、集评、考辨四目。集评主要迻录二十多家稀见手批（未见于《唐宋词汇评·张炎》），书后还附录四种：一是存目词，二是题识传述、序跋校录及论词绝句，三是张炎词编年一览表，四是引用书目，均有助于阅读与研究。总之，这是一部优秀的古籍整理著作，是张炎研究的新硕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