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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0年01月15日 星期三

    从几则史料看朱自清与曹聚仁的交往

    廖太燕 《 中华读书报 》( 2020年01月15日   14 版)

        关于曹聚仁与朱自清的交往,曹氏在《文坛三忆》等著作中“《背影》作者朱自清”章节谈过,而笔者近期见到的几则史料可以对此加以补充或纠偏。

        “五四”运动前后,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成为当地宣传新文化、新思想的中心,校长经亨颐开明、全面的办学方针备受推崇,而新势力在“一师风潮”中获胜让该校充满了活跃的气氛。1920年,学校试验道尔顿制教学法,学生自由阅读,教师变成顾问,热闹的讨论会让国文课化为社会问题研究会,上海新文化书局出版的关于社会问题、妇女问题的讨论集成了学生的国文讲义,“好新”的心理已经很难让他们回到语文研究的旧路上。在这种背景下,朱自清和俞平伯等受聘前来执教,不免惶惑,况且朱氏不谙教法,即便功底深厚,一上讲台却情绪紧张,而学生对新文艺的理解又较浅薄,反映自然冷漠。教了一个月,朱氏就决然辞职了,函告蒋梦麟要离开杭州,蒋氏致信一师校长姜伯韩,以为如朱氏这般水平的教师也无法不孚众望,学生的知识水准一定很差。经过热忱挽留,朱自清留了下来,与学生开始彼此了解,同时到一师附小学了教学法,改善了教学效果,至1921年随着学校的风气沉静下来,朱氏逐渐得到学生认可。

        曹聚仁称朱自清“是一个诗人,也是一个带诗的气质的散文家,又是一个平正质朴的文艺批评家”,“一个切实的文艺导师”。他认为朱自清等人的到来造就了张维棋、汪静之、冯雪峰、魏金枝等湖畔派诗人,如果说之前的老师刘大白的诗“是从旧的炉灶中烧出来的”,朱自清则开辟出了新的纯语体的诗风,完成于1922年秋天的长诗《毁灭》就是“新诗高潮中最优秀的产品”,这首两千多字的散文诗描写了“朦胧无定的人生的无聊”。曹聚仁点明朱自清为世人所知的是小品散文,尤其是《背影》流传中外,他与鲁迅、周作人、林语堂、徐志摩、俞平伯等人各具特色。曹聚仁比较过朱自清与俞平伯的同与异,认为两人都富有诗人气质和性格,“用温暖的情注入一切对象,一切对象都变得非常可爱了”,关于秦淮河的诗化游记就是如此,但俞氏诗文流于“赋”,不如朱氏“清隽”,这种文风在《背影》《欧游杂记》均有体现。曹聚仁认为朱自清一生始终是新诗的爱好者、批评者,作为《中国新文学大系》新诗部分的编选人,是真正懂得新诗境界的人。朱自清称闻一多集斗士、诗人和学者三重人格于一身,曹聚仁认为朱氏“其实也是时代的鼓手”。

        朱自清、曹聚仁有过一次创作上的呼应。1934年,江苏省教育厅编审主任易君左写了本小册子《闲话扬州》,由中华书局出版,该书涉及扬州人的生活状况,扬州的沿革、风景等。其中如“扬州人的性格至少是带有几分懒惰浪漫颓废的不景气”等内容令扬州人大愤,几位律师组织了追究《闲话扬州》书籍案联合会,他们与各界代表百余人浩浩荡荡到镇江向江苏省党政机关请愿:惩撤作者,停止发行书籍。上海扬州同乡纷起响应,妇女代表郭坚忍更是向镇江地方法院起诉。易君左自知理亏,起初不敢出庭,几经调停,他公开赔礼道歉,赔偿名誉损失,而中华书局销毁了《闲话扬州》纸版。易氏刊登启事,承认对扬州的批评多失实之处,随后辞职了。

        当时,部分作家和报刊有过回应,如曹聚仁在《人间世》第十期刊出《闲话扬州》,他指出虽然未读到易书,但从其所揭举的关于娼妓等方面的内容判断该是浅薄无聊的,至少其父易顺鼎就会提出抗议,反对其说法。曹氏缅怀了扬州在历史上的光荣,喟叹交通线路的改易和战争的影响导致了扬州的中落,原本依赖的盐和米被煤、铁、棉花取代,破败了。虽然如此,扬州的酱菜,扬州菜和扬州戏至今仍然值得人们留恋。朱自清也写有《说扬州》,他给陶亢德之信说“《说扬州》一篇,乃见聚仁文而想起者”,可见曹文为其写作提供了机缘。此文刊在1934年11月20日十六期《人间世》,开篇即言看过曹文觉得“比那本有名的书有味多了。不过那本书将扬州说得太坏,曹先生未免说得太好;也不是说得太好,他没有去过那里,所说的只是从诗赋中,历史上得来的印象。这些自然也是扬州的一面,不过已然过去,现在的扬州却不能再给我们那种美梦”。他谈到自己在扬州住了十多年,因是客籍,父亲又总在外当差,与当地贤豪长者并无来往,故对扬州的雅事不在行,倒是对光复前后父亲被高等流氓敲了一竹杠,和中学时由地方绅宦子弟构成的“甩子团”到处横行无忌这两件事记忆尤深;扬州从前是大地方,现在是没落的小城;扬州菜滋润、利落,味道鲜美,颜色清丽悦目,而面馆胜在汤味醇美;扬州最著名的是茶馆,吃的花样也多;扬州游览以水为主,以船为主,是寻幽访古的好去处。之后,曹聚仁又写了《扬州庖厨》等文,再次回应,并直接引用了朱自清对扬州的认知和描写。

        朱自清和曹聚仁鸿雁往还不断,存留却不多,曹氏曾言:“我所积存的师友书简之中,朱先生的来信写得最恳切,也最整齐有条理。最后两封信,一封是从昆明写来的,和我谈论报告文学之事,(他在成都公开讲演中,推荐了我的《大江南线》和《新闻文艺论》;《新闻文艺论》曾刊于十年前的《星岛日报》。)他认为报告文学是一条散文的新路,值得我们去努力。又一封,是胜利后到了北平,他看了我的《抗战画史》写给我的,他鼓励在历史研究上可以再努力下去。”1942年7月起,曹聚仁受蒋经国之邀在江西赣州主笔、编辑《正气日报》,次年元月又开始编印《正气周刊》,该杂志第一卷第一期“论新闻文艺”栏目刊登了朱自清致曹聚仁函,抄录如下:

        聚仁先生:

        多年不见,也没通信,抗战以来,常在报上读到你的通讯。你似乎走了不少地方。这其间一定冒了许多险,吃了许多苦,但也一定增长了许多阅历。最值得钦佩的是这种事业直接帮助了抗战。

        去年在成都接到你的《大江南线》。那篇引论极有趣味。我在成都讲演过一回《文学与新闻》,曾经引用你的意见,不过我觉得你将“艺术笔触”看得似乎太轻些。新闻事业的发达,现在已是端倪。只看成都燕大招生投考新闻系的特别多,就可知道。新闻写作的讨论,该能引起青年们的注意。我近年来写文字,总劝青年人不必只在文学创作的圈子里转,他们可以转向新闻的写作方面去。这样办,成就得也许更多些。

        近年来,虽然报纸的篇幅缩减,但还有不少的写得好的通讯和记载。我常想搜集这类材料,选择一下,出一个选集,也许可以表彰那些写作的记者,并可做学习的记者的镜子。但自己读的报太少,到现在止,积下的材料还有限得很。再说,我对于新闻学还是门外汉,恐怕自己判断也靠不住。我想,这种工作,也许别人会去做的。

        《正气日报》不知是不是你教送的?这个报编排得不错,印刷也清楚。谢谢你,谢谢报馆。你近来身体好?这里只是物价高,别的都还好。

        朱自清十一、十三

        查阅朱自清日记可知,他有多次阅读《正气日报》的记录。而在曹聚仁《听涛室人物谭》一书中,该信内容被修改了,如“聚仁先生”改作“聚仁兄”,“那篇引论极有趣味”后加上了“(即指《新闻文艺论》)”,“曾引用你的意见”后加上了“(我们也曾选用了这一篇作教材)”,全篇称呼曹聚仁的“你”被改为尊称“您”,签署“朱自清十一、十三”改成了“弟朱自清复”。这些修改难免有自我抬高之嫌。同期刊出的还有曹聚仁之复函:

        佩弦我师:

        (上略)经过了这样激烈、复杂的变化,我们的生活经验比先前复杂多了,照理说,写作的视野广大起来了,可以产生以新作风写新题材的作品。然而刊物上所见的作品,十有八九是写他们自己的乱离中遭遇,渗上悲观消极的个人情调,简直找不出大时代的气息,不能不使人失望。先生劝青年人转向新闻的写作方面去,那是对极了,至少可以扩大他们的写作范围,养成观察社会动态的能力。

        说到新闻文艺的逻辑,商务印书馆曾经编印过好几辑,也曾编印过《战时国文读本》,然而见闻有限,杂收并蓄,似欠精审,某以为若偏重“新闻”这一方面,当如续通鉴记事本末,以时为经以事为纬,各成单元。若偏重“文艺”那一方面,则当如美国厄森文教授《短篇小说分析》,分门别类,各举代表作若干篇,用作精读之用。我师鉴别之力过人,选集行世,足以嘉惠后学,盼能早日印行。聚仁年来因为搜集中日战史史料,手边积有材料不少,如有所需,即当寄奉。(下略)

        曹聚仁十二、廿五

        而《听涛室人物谭》所录回信与该函差别更大,抄录如下,读者可自行比较:

        佩弦我师:

        “战争”把师友们的音信都隔绝了,我也是跟着战局的演变,流转往来,靡有定所。假使,我们这样的工作,也算对国家民族有点贡献,也就引以自慰了。“战争”似乎还会延长下去,一般的生活情况,我们在前方的,或许比在大后方的好一点。我曾到过最前线,那儿的百姓照样地耕作,生活也过得不错,自然也有很紧张的恐怖场面。

        经过了这样剧烈复杂的变化,我们的生活经验比以前丰富得多了。我们的时代,远比杜甫白居易伟大得多。照理说,写作的视野广大起来了,可以产生以新作风写新题材的作品了。据我所看见的作品,十有八九,还是写他个人的离乱中遭遇,渗上了悲观消极的个人情调,简直找不出一点大时代的气息。而所谓“离乱”也还是“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的老调子,近于“无病呻吟”,使人十分失望。我师劝青年人转向新闻写作方面去,那是不错的;至少可以扩大他们的写作范围,养成观察社会动态的能力。不过,就报刊所见的特写文字来看,还是凭着个人想象之处太多,对于搜集资料,加以裁剪的能力太差了。好似王尔德说了“文学创作便是说谎”的话,他们就不妨运用自己的想象力,至于“真实不真实”,不在他们着力之中了。我以为新闻文艺,还得把‘真实性’摆在主要地位,少用个人主观的推想,先把所报导的题材弄正确来,再动笔,最为妥当,我师以为如何?

        说到新闻文艺作品的选辑,由商务印书馆编刊的《战时国文读本》《抗战特辑》来看,兼收并蓄,本无不可。可是,既不求新闻的真实,又不求文字的通顺,那就太差劲了。盖编者见闻有限,又缺乏史学的修养,粗制滥造,太不够水准了。我师鉴别力过人,能从《中国新文学大系》之后,别编一选集,足以嘉惠后学,待之待之。

        从中可以了然回忆类作品的弊病:作者或出于修饰文字的目的,或出于避讳的需要,往往会对文字加以修改,导致前后文本不一,原始史料的重要性或原初刊本的意义就体现出来了。而上引信函的差别就为过往的研究者忽略了。

        1947年5月,曹聚仁、舒宗侨编著的《中国抗战画史》由上海联合画报社印行,曹氏邮请朱自清教正,朱氏复函云:“来信和大著《中国抗战画史》都收到了,且喜且感谢!大著从‘日本社会文化与民族性’说起,使读者对我们的抗战有个完全的了解,这种眼光值得钦佩!书中取材翔实,图片更可珍贵!这些材料的搜集编排,一定费了两位编著,特别是你,很大的心力,印刷得也是很美好。我早就想我们该有这么一部画史,现在居然看到了,真是高兴,真是感谢。”曹氏后来感慨自己的研究遭到冷嘲热讽,包括朱氏在内的师友们诚意的鼓励给了他走下去的勇气和决心。此为朱、曹师生二人最后的通信,朱氏旋即因胃疾去世。

        1956年,归国后的曹聚仁赋有《昨过清华园,有怀朱自清先生,感赋一律》:“烂漫桃花映李花,抠衣我亦到清华。堤边踪迹留名句,灯影秦淮忆昔家。漫说思亲情似海,无言怀橘意如麻。满园荡漾春消息,不尽低徊一老鸦。”诗附短跋“《踪迹》《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及《背影》均系朱师旧作。传诵一时。或问:何为背影?余应之曰:亲情深似海也。”颇能见出感念师恩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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